47、第 47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7788 字 4個月前

晨曦萬丈,桂花濕漉漉駐在梢頭。

崔沁主仆跨出了門,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藍香雲紗珍珠緞的厚褙子,除了海棠紋的底花,並無其他繁複的花繡,慕月笙給她新做的簪子收了起來,上頭終究刻著字,叫人發覺不好,眼下插了一支抱頭蓮的點翠金簪,彆了幾朵珍珠花鈿,素雅端莊,不失俏麗。

除了雲碧外,崔沁身旁還跟了一年輕的女婢,賜名雲歡,腳步輕盈,身姿筆直,一瞧便知是練家子,是慕月笙派來的女衛。

再有一神色端肅的婆子跟著。

原先見了宋婆子,隻當沒人比她更厲害,如今這鐘婆子越發不苟言笑,深深的眉眼沉沉壓著,闊臉拉得老長,立在崔沁身側領頭,不知道的,還當是哪位宮裡的嬤嬤出來訓話。

依著慕月笙的意思,她性子溫和,在外人眼裡無所依仗,怕旁人欺負她怠慢她,故而選來這婆子壓陣,好在相處一陣知她不是傲慢無禮,遂也放心。

施家今日原算小宴,不欲大肆鋪張,隻因金陵城暗潮湧動,諸府走投無門,心照不宣聚來施家,施家隻得耐著性子周全。

崔沁被迎進去時,施家老太太的暖閣裡已坐滿了人,原先還有熱鬨的喧聲傳來,崔沁一邁入,屋內頓時靜悄悄的,幾十雙眼神齊齊罩在她身上。

崔沁步履從容上前,溫柔嫻靜朝老太太施了一禮,又與施穎的母親施二夫人福身,說了幾句吉祥的話,將壽禮奉上。

施老夫人笑眯眯伸出手,“來,崔娘子坐我跟前來。”不等崔沁反應,施穎俏生生起身將她攙著推到了老太太身旁錦杌坐下。

崔沁無奈之至。

話了幾句閒話,便見施昭雲大喇喇領著兩名侍女進來,徑直坐在了老太太另一側,眼神瞥到崔沁登時一凝,複又當做沒看到的,挨著施老夫人撒嬌,“娘,我屋子裡那隻白貓不見了,我跟三哥說,叫他再尋一隻來,他不肯應我,煩請娘親替我說話。”

施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怒道,“沒見著這麼多長輩在場,還不快些行禮。”

施昭雲含笑起身,溫婉大方朝眾人福了福身,“是我失禮了,還請諸位夫人娘子見諒。”

夫人們都是瞧著她長大的,皆十分寬和,細聲問了她幾句,沒有不誇的。

崔沁這才察覺,施昭雲也不是對人人如此,瞧著也曉得人情世故,隻是不待見她罷了,即使如此,她也必要給好臉色。

便有交好的夫人問老太太,“這九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才氣縱橫,又是得您親自教養,您打算將她嫁去何處呀?”

另外一穿杏色褙子的夫人執著繡帕,來不及擦拭唇角的茶漬,連忙接話,

“九姑娘這般家世品貌,哪裡瞧得起咱們金陵的門楣,定是要去京城尋高官嫁呢。”

京城還有哪個高官待娶?

唯有慕月笙。

後宅裡這些夫人哪個不是人精,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很明了。

慕月笙前妻就堪堪坐在這裡呢。

當著崔沁的話提這事,是半點沒把她放在眼裡。

施昭雲雖不懼崔沁,卻也不想弄得這般明目張膽,臉頰泛紅,露出幾分羞赧回道,

“嫂嫂這是笑話我,我在菩薩麵前許過願,欲長長久久服侍爹娘跟前,隻願雙親高壽,能庇護我一生。”

“九姑娘孝心天地可表。”眾人交口陳讚。

施老夫人原不樂意旁人提起施昭雲的婚事,尤其崔沁還在場,見女兒聰明搪塞過去,又不願她將來落人口實,立即斂聲訓斥,

“胡鬨,你好好嫁人方是孝順。”

施昭雲俏眼翻飛,菱嘴嘟起,躲在了施老夫人身後,惹得眾人生笑。

崔沁自始至終慢條斯理喝著茶,寬袖順著手臂稍稍下滑,露出小截皓白的手腕,一個極細的象牙鑲八寶的叮當鐲堪堪探出個身。

金陵世家大多富貴,家裡或多或少掌著海貿漕運的生意,夫人們皆是識貨的,崔沁手上那隻象牙鐲品相極好,是極少見的果凍料,鑲嵌的各色寶石十分罕見,彆看同是南紅,色澤潤度,肉質的細膩程度不同,價格差之千裡。

偏偏崔沁手上這隻鐲子用料皆是極品。

如今她那梳妝閣裡被慕月笙給堆滿,這象牙鐲子小而巧,比起那些點翠金釵寶石,不算奢華。今日除了這隻叮當鐲,也就戴了一串翡翠十八子壓襟。

原是那通透的翠綠被湖藍色的香雲紗給壓住,不仔細還瞧不出來,眼下有些夫人被那象牙鐲子給吸引,目光挪至那翡翠十八子,滌滌通透如同一汪水,顏色好,水頭更好。

細看,這崔娘子穿著打扮十分不俗呀。

崔沁扶著那青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覺出是武夷山的大紅袍,入口略澀,後勁很足,她略為不喜,便堪堪放了下來。

施穎察覺到她的動作,輕輕拉了拉她袖口問道,“姐姐,可是茶不合你口味,我叫人給你換一盞。”

來主人家做客,哪有嫌茶不好的。

這小丫頭總是這般天真有趣。

崔沁盈盈一笑,寵溺地將她小手拉在掌心,溫聲道,“哪裡,茶好得緊,我才吃過茶來,便不多喝,得留著肚兒吃壽宴呢。”

施穎笑得見牙不見眼,她極是喜歡崔沁,崔沁性子好人又長得美,

“姐姐,等會午膳過後,你去我屋子裡玩,我最近得了個新寶貝,能將臉兒照得清清楚楚,是西洋的玩意兒。姐姐長得這般美,一定要好好瞧瞧自個兒....”

崔沁聞言連忙堵住她後麵的話,“成成成....”

施老夫人是明眼人,還是吩咐侍女道,

“崔娘子大概不喜濃茶,是我們待客不周,我老婆子喝濃茶喝慣了,一時忘了各人有口味,你們重新換茶煮了來。”

崔沁麵帶歉色,不欲勞煩,老太太堅持,她也無法。

倒是一旁的施昭雲眯著眼懶洋洋道,“崔娘子大抵是在慕家當國公夫人時,喝慣了好茶,瞧不起我們金陵這窮鄉僻壤,也是情有可原。”

老太太聞言臉色登時拉下,衝她低喝一句,“昭雲,不得無禮。”

施昭雲輕哼一聲,麵帶恁色垂著眸撥弄手上的翡翠玉鐲,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屋內頓時一靜。

深秋的桂花,香氣如同捉迷藏一般,偶爾被風吹亂,聞不著零星半點,偶爾卻是濃密如稠,沁人心鼻。

崔沁深吸一口桂花香,將心頭躁氣壓下,雙眼如月,坦坦蕩蕩迎視施昭雲,“九姑娘不必自慚形穢,施家的茶也好,慕家的茶也罷,得順心順意的茶方才好喝,老夫人,您說是也不是?”

崔沁將清淩淩的視線投向施老夫人。

施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沉色,崔沁言下之意是婚事不能強求,可不就是在敲打昭雲麼?

還當她性子溫軟,任人拿捏,原來也不是好相與的。

老夫人複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娘子所言極是。”臉上的熱絡淡了幾分。

崔沁佯裝不覺。

施昭雲平日被驕縱慣了,何嘗被人這般暗諷過,她不由拉下臉來,衝崔沁一聲冷笑,

“喲,崔山長不是已經和離了嗎?還在擺國公夫人的譜?”

氣氛陡然一凝,眾夫人皆是攏袖看好戲。

光芒自前頭窗欞灑入,在崔沁身旁投下一束光柱,堪堪將那翡翠十八子給照得亮眼,

她望著施昭雲,笑語從容,“我不必擺什麼譜,也不惦記著什麼,倒是施九姑娘,這是擺主人譜麼?”

施昭雲今日言行無論如何欠妥,隻因金陵貴婦皆是看著她長大,多少偏袒幾分。

崔沁一介孤女,又是和離之身,心中雖有忌憚,卻多少有幾分瞧不起。

施昭雲被她這話給堵住,白皙的麵容一陣緋紅。

施老夫人看不下去,寒聲吩咐,“來人,將九姑娘帶下去,她今日衝撞了貴客,閉門思過。”

施昭雲氣得拂麵離開。

既是提到了慕月笙的話茬,有貴夫人便按捺不住,綴著忐忑的笑,朝崔沁傾身問道,

“崔娘子,雖說您已與慕國公和離,隻是我在京城的表嫂卻言,您當初很得朝華郡主青睞,想來如今與慕家是有來往的,不知您可否透露個隻言片語,那慕國公是否已南下?”

這是大家今日來的目的,皆是雙目炯炯,期待崔沁給她們一個準信。

崔沁接過丫頭新遞上來的峨山毛尖,聽著耳畔時不時傳來的鳥鳴,淺淺一笑,“您說笑了,我隻身南下,不曾與慕府來往,郡主對我之恩德,我牢記在心,日日替她老人家誦經,隻求老人家康泰福順,至於那慕國公之下落,我不得而知。”

慕月笙還不曾在金陵露麵,怕是還有籌謀,崔沁怎會傻到去透露他的行蹤。

眾人見崔沁杏眼明澈,容色寧靜,說話雖慢條斯理,卻如珠玉鏗鏘,便信了她的話。

既是打聽不到慕月笙的消息,想來崔沁與慕家是徹底斷絕,那就更用不著給好臉色。

謝家二房的夫人早看崔沁不過眼,碎語道,

“崔娘子當初怕是因懷不上孩子,才和離的吧?”

崔沁臉色一變,旋即怔忡不語。

和離那日,她已有嘔吐之狀,那時被希玉靈傷透了心,隻期望老天爺垂憐她一些,給她一個孩子,最終卻被診斷無孕,她無顏麵對老夫人的期許,以至後來慕月笙失約,一樁一樁壓在她心頭,她才下定決心和離。

孩子雖不是她與慕月笙和離的主因,卻也是一個誘因。

眾人瞧見崔沁臉色煞白,自然是信了謝家夫人的話,當即對崔沁再無興趣。

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能成什麼事?

長得再如花似玉,也隻能給人做妾。

明明崔沁端端正正坐著,那些慣常捧高踩低的夫人已將她歸於妾室一類,不再拿正眼瞧她。

施穎的母親施二夫人傾身而來,軟軟拉住她的手,溫聲勸著,“好孩子,莫要難過,請大夫細細瞧瞧,你還年輕,將養幾年,再尋一好人家嫁了,未必不能生下一兒半女。”

崔沁恍惚回神,露出明豔的笑,“多謝您關心,我無礙的。”

心裡卻想,回頭確實得尋一郎中把把脈,倘若身子有礙,得儘早治好。

鐘婆子在一旁聽了許久,終是按捺不住,深深瞥了一眼謝二夫人,“據老婆子所知,朝華郡主並不曾搭理謝家二房,不知道謝夫人打哪聽說是因孩子和離,成婚半年不曾懷孕的多的去了,我勸夫人先管好自家府上的事,莫要逞口舌之利。”

謝夫人被說得麵紅耳赤,鐘婆子又草草朝施老夫人福了福身,語氣生硬道,

“施家這待客之道,我家娘子領教了。”

崔沁也及時起身,語氣平淡,“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適,改日再拜訪。”

一行人出了暖閣,沿著東側廊蕪折下,順著石徑上去抄手遊廊,待要往側門離去,卻被施昭雲攔了路。

片刻不見,施昭雲臉上似有淚痕,清淩淩的眸子睨著崔沁,冰冷質問,

“你為何與他和離?”

崔沁俏臉浮上些許冷色,“這事與施姑娘無關吧。”

“怎麼會無關呢!”

施昭雲視線繞過崔沁落在圍欄之外,目露淒楚,

“我十二歲那一年遇見他,他跟著朝華郡主來金陵探親,彼時朝華郡主的表兄謝家老爺子還在世。”

“他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我對他一見傾心,求著父親想嫁他,父親告訴我,慕家與裴家有婚約,怕是會落在慕月笙身上,我隻得作罷,心中卻是耿耿於懷,不曾忘卻他。”

“他來江南平亂,我又見了他幾麵,心裡想著,這麼好的男人被裴音那病秧子給糟蹋,真是老天不公,可惜呀,他也不曾瞧我一眼。”

施昭雲冷笑幾聲,臉上皆是對裴音的不屑,“我說這世人皆是眼瞎,個個稱讚裴音霽月風光,真真瞎了眼,她若真是心懷坦蕩,以她病體弱軀,又怎麼能嫁人?我看她就是喜歡慕月笙。”

施昭雲仰眸,將一抹清淚吞了回去,微露些許倔強道,“可惜呀,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能怎麼著。”

“再後來裴音過世,父親派人去京城探慕家口風,那慕月笙說三年內不娶妻,我無可奈何,心想著再等三年,哪知三年後,我父親的人還沒抵達京城,便傳來你與他大婚的消息。”

施昭雲說到這裡,幾乎是忍著淚盯著崔沁默然的臉,“我以為你會好好跟他過日子,柳家提親的人已經上了門,我也應下了,正要交換庚帖的時候,卻傳來你與他和離的消息!”

“崔沁!”施昭雲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聲聲質問她,“他胸懷天下,霽月風光,是這世間最偉岸的男子,他到底是哪裡惹了你不快,你要與他和離?”

“我都要嫁人了,我都要死心了,你為什麼給我來這麼一出,你知道嗎?我生生又退了柳家的婚事,將我們施家與柳家的情分給耗了個乾乾淨淨!”

“崔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多麼希望嫁給他的人是我,我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照料他起居....”

原先旁的話,崔沁皆不在意,聽到最後一句,崔沁眼底湧上一片猩紅,如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獸,寒光睨著她,

“施昭雲,你任性妄為是施家縱容,我也懶得理會,但我與慕月笙的事輪不到你置喙,你既是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敢情好,我再把慕月笙給拽回來罷!”

崔沁丟下這話,繞過她離去。

施昭雲睜大眸子,執著手帕飛快將淚水拂去,追著崔沁攔了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