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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簿·星海 與沫 5999 字 6個月前

容遠已經走了很久了,因睦像身邊那個老頭兒一樣一點兒也不講究地蹲在地上,嘴裡叼了一隻煙,神色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淩亂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他的眼中湧動著彆人看不懂的東西。

仿佛有黑色的雷雲在凝聚,又好似醞釀著可怕的風暴,但在那下垂的眼瞼外,人們隻看到一個生無可戀的中年男人。

儘管此時他並沒有對自己的外貌作遮掩,但路過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認為他就是新聞中那個位高權重的武鬥部總司。或者說,因為在這個地方這種渾身上下都寫著失意和痛苦的人處處可見,因此根本沒有人花心思多看他一眼。

旁邊的那個獨臂老人既不詢問,也不安慰。他抽完了煙,從懷裡掏出一小包肉乾,用黑瘦的手指撚著,一根一根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這兩個蹲在這裡,就好像兩具行屍走肉一般。路人遠遠地繞著他們走過去,像是害怕粘上了他們身上的晦氣。

過了許久後,因睦忽然道:“老夏,當年你們跟著我,一起從北安流浪到硫卡司嶴,一起加入了武鬥部。但後來,你們又都先後離開了,卻一直都不肯告訴我原因。為什麼?”

“為什麼?”老夏重複一遍,冷哼一聲,嘲諷地說:“我們不是沒有跟你說過原因,而是說過太多次,隻是你從來都沒有相信罷了。”

這一次,因睦沉默了更長的時間,腦海中很多本以為已經遺忘的記憶碎片都浮了上來:

“將軍,硫卡司嶴不是樂土,我們還是離開吧!”

“那個馬普一看就不是好人,隻是會裝模作樣罷了,您彆被他騙了!”

“那家夥虛偽地讓人想吐!將軍怎麼會把那種人當做朋友?”

“我沒有撒謊。這件事……這件事真的有蹊蹺!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的!”

“小伍死了!以他的能力,怎麼可能被幾個醉漢刺死?我知道他之前在調查那幾個冒險者失蹤的案子,兩者之間肯定有關聯,這不是意外!就算沒有任何證據,我也相信這件事肯定不簡單!”

“我們沒有爭權奪利!是那些家夥故意挑釁。他們……他們不是好人……”

“將軍,你……你不相信我嗎?”

“將軍,能追隨您上戰場,是我一生的榮幸,我從不後悔。但現在,我想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沒有原因。我隻是……太累了……我累了……”

因睦喃喃地說:“是啊,是我錯了。是我一直都沒有相信你們……對不起……老夏……對不起……”

老夏慢慢地轉頭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了一陣,沙啞著嗓音說:“你怎麼……剛才那人……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因睦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睛,心臟仿佛撕裂般地疼痛。

許多人的麵孔一一在眼前閃過,他們曾經是他親密無比的戰友,但後來……有的死了,有的分道揚鑣。至今還偶爾有聯絡的,也就隻有包括老夏在內的二三人罷了。

他在星際戰場征戰多年,戰無不勝,卻一直都搞不懂複雜的人心。當初他在北安共和國被人陷害,幸好一群親信下屬拚死保護,才能逃出北安,一路逃到了硫卡司嶴。

原本,他們隻是把這裡當做一個臨時的跳板,計劃修整一陣、補給些物資以後,就逃亡到三萬光年以外的另一個大國去。但因睦一到硫卡司嶴,就受到了馬普等人的熱烈歡迎,他們用細致入微的關心、暖心入腹的話語、虛位以待的誠懇和撒手放權的信任,逐漸軟化了因睦的態度。

他原本是看不上這樣一艘娛樂業為主的商用飛船的,但後來……因睦覺得雖然在這裡談不上什麼前途,也施展不了什麼抱負,但能和這樣的一群朋友共事,能在那樣一位胸懷寬廣、目光獨到、善解人意的首領麾下做事,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於是後來,因睦成了武鬥部的總司,他帶來的那一幫親信下屬也追隨他加入了武鬥部,在各個層級擔任要職。在因睦的訓練下,他把武鬥部的戰鬥隊打造成一支不屬於帝國正規軍的隊伍,連續多次擊退、殲滅過打這艘飛船主意的星盜,一時風頭無兩。

但追隨他而來的那七百多名下屬卻屢屢發生事故,不是在戰場上意外喪生,就是在處理各種治安事件的時候出事。每次下屬們都信誓旦旦地說此事必然是某某人動了手腳,但監控中記錄的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睦也曾懷疑過,但不管怎麼追查,那些都隻是意外。馬普等人寬厚仁義,反而是他自己的下屬們似乎是因為接受不了從國家正規軍到商船護衛這樣的差距,也似乎是在這種紙醉金迷之地逐漸墮落——屢次抵抗上命打壓下屬,背後詆毀中傷他人,工作時間飲酒作樂耽誤正事,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等等,和因睦多次爆發衝突。

後來……他們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心灰意冷跟著冒險隊離開了,還有的雖然還留在硫卡司嶴,卻也遠離了武鬥部,遠離了因睦。

曾經他以為,是環境改變了,人心也變了,利益有糾葛,才使得那些在戰場上可以互相托付性命的兄弟矛盾重重,背道而馳。但今日和容遠的一番談話後,因睦才知道當初錯的人其實是自己。

一直都是他錯了,是他一葉障目,被人三言兩語給蒙騙,把真正關心他、相信他的人遠遠推開了。

因睦轉頭看著老夏,這個他曾經最信任的老夥計本是豪門出生,昔日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一個人,規矩多得讓人厭煩。如今卻熟練地抽著嗆人的劣質煙,津津有味的嚼著硬邦邦的鼠肉乾。

以前他還以為是老夏隻懂軍陣戰術,不會經營,才會過得這樣艱難。因睦多次想要接濟,卻都被他趕了出來,就算他來這裡吃飯,老夏也不肯多收一分的飯錢。

但如今因睦才明白,不是老夏沒有能力把日子過好,而是每次他稍有起色,就會有人把他重新踩下去。那些人害怕他的智慧,畏懼他的意誌,所以才一直在想方設法地給老夏找麻煩,把他一直踩在泥坑裡不得翻身,那些人才覺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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