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餘之在宮裡時,擺的用的都是禦賜或者敕造的精品,何公公、史公公不敢懈怠,與睿王府的人交接時多花了一些功夫。
進去吊唁時,靈棚已經搭好了。
沈餘之的幾個兄弟跪在香案兩側,正在向來客還禮。
沈餘之孤拐冷漠,與兄弟們的關係不好,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兩句話。
如今到處都在流傳沈餘之毒死睿王妃的謠言,雙方關係早已降至冰點。
是以,他們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悲戚,兩個大弟弟甚至還在嘴角噙了一絲笑意。
何公公和史誠都是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對此心知肚明,自然毫不意外。
兩人上了香,又以替皇上探望沈餘之為名,趕到停放屍體的正寢。
睿王正對著靈床抹眼淚,哭得情真意切,一雙眼又紅又腫。
史誠、何公公朝他行了禮。
史誠道:“太子,奴才奉皇命探望皇太孫。”
睿王從袖子裡扯出一張帕子,擤了擤鼻涕,朝侍立左右的太監點點頭。
兩位太監掀起隔絕著生死的帷幔。
史誠前進兩步,往裡看了一眼,視線就跟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似的,立刻縮了回來。
靈床上的“沈餘之”不好看。
他原本瘦弱,又是中毒而亡,腹瀉嘔吐導致了脫水,此刻沒有了人形。
臉上敷著粉,白得刺眼,顯得顴骨極高。劍眉濃黑,嘴唇呈黑紫色,玉質的角柶插入上下齒之間,把嘴撐開了,看起來極其嚇人。
總的來說,這個死人有沈餘之的額頭、鼻子和下巴,眼睛因為閉著,看不清具體形狀。
從身高和輪廓上看,就是沈餘之。
何公公也看了一眼,即便他知道沈餘之還活著,卻還是打了個哆嗦,忙不迭地退了兩步。
二人返回禦書房複命,一同稟報後,史誠被泰平帝單獨留了下來。
泰平帝放下朱筆,問道:“怎麼樣?”
史誠道:“世子的確去了,眉眼、臉型、身高都不差。”
泰平帝沉默了好一陣子,歎息一聲,道:“虎毒不食子,朕竟然殺了一向疼愛的親孫子。”
史誠垂著頭,沒說話。
泰平帝搓了搓臉,“你服侍他一場,心裡不好受吧。”
不僅僅是服
侍一場那麼簡單,事實上,沈餘之對他十分不錯。
史誠眼裡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砸到地上,碎了,又被他用腳踏住。
“奴才不……還……”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磕磕巴巴說出幾個似是而非的字。
泰平帝下了地,讓小太監披上裘皮大氅,“走吧,隨跟朕去禦花園走走。”
大年初二,次輔衛大人的宅子被抄,慶王舅舅,拱衛司都司的府邸被抄。
大年初三,吏部侍郎趙大人等五名慶王黨羽被罷黜。
東城西城的官員聚居地,每天都有隱約的哭泣聲隨風飄散。
好好的一個年,被泰平帝生生過成了鬼節。
京城風聲鶴唳。
破五之後,局勢稍稍穩定下來。
“沈餘之”的喪事也辦得差不多了,泰平帝下了口諭,讓“沈餘之”停屍白馬寺,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與此同時,睿王妃的死有了眉目,慶王的謀士們認罪伏法,承認“建議毒死睿王妃,以拖延沈餘之大婚”。
沈餘之徹徹底底脫了罪,悠悠閒閒地躺在致遠閣的火炕上,一邊看信,一邊吃著討厭煩人剝好的瓜子。
信是小城四天前寫來的,詳細記錄了他能觀察到的簡淡的一切。
沈餘之細細看一遍,確認上麵沒有崔曄的任何字樣,舒心地伸了個懶腰,問道:“父王該回來了吧。”
討厭道:“應該在路上了。主子,王爺會不會有危險?”
自打見識了泰平帝的鐵血手腕,討厭和煩人就一直很擔心睿王的安全。
沈餘之懶洋洋地說道:“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討厭有些驚訝,“那咱們王爺就一直都是太子了嗎?”
沈餘之笑了笑,“那怎麼可能呢。”
泰平帝不是嗜殺之人,此番弄死了他,以後就越發不會大開殺戒。
年紀越大越在乎陰德,好為死後鋪路。
泰平帝也不能免俗。
他弄死沈餘之一個,卻能保下整個慶王府和睿王府。
對他來說,這是非常劃算的一筆買賣。
沈餘之可以預見,除慶王的親舅舅之外,其他人大多死罪可恕,活罪難逃。
即便慶王、沈餘靖是主謀,也不過是在宗人府住上一輩子罷了。
討厭又問:“那,皇上會怎麼……”
沈
餘之道:“等過完上元節你們就知道了。”
睿王的兩個至親死了,他白天忙,黑天忙,一直忙活到正月十五上元節。
大舜朝的這一天跟曆朝曆代一樣,都要燃燈供佛。
雖然死了個嫡親的孫子,但泰平帝依然按照往年的慣例,邀請百官入宮賞燈。
禦花園裡被五彩燈籠和絹花裝點,繁花似錦,流光璀璨,美得如同百花爭豔的春日夜晚一般。
酒席散後,睿王陪同泰平帝,與眾官員一同去了禦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