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2)

謝昀從太後居所走出, 伺候的宮人退地遠遠的。朱公公在廊下候著,見了謝昀便上前附耳低語了兩句。

原是隨著謝昀從酈城回來的段楚秋帶了話,她身子已殘破不宜汙了宮裡的靈氣, 再無紅塵心, 請求謝昀能允她留於皇家寺廟。

謝昀餘光看了眼太後住處緊閉的兩扇門,募地憶起雁回對他說過的話,思及此, 他煩躁地揮了揮袖,將手負於身後,冷道:“隨她。”

他不過是看在的段善的麵上將人帶回了京都,當年先帝做的惡事,他都一一在償還, 時至今日他該還清了。

不過想到太後目前的情況, 謝昀想了想道:“讓驚絮也留於此。”

朱公公應下這才壓低音量說到正事,就皇後娘娘的後事如何料理, 宗人府的人已經在養心殿外候著謝昀歸來了。

謝昀麵色晦暗,擔心太後會真的如自己所料的那般向雁回和國舅爺下手,便又留了一些人在皇家寺廟,名為駐守實則斷了太後與外界的聯係。

安排好這一切,謝昀才啟程回宮。

當時他怎麼從宮中離開, 便是怎麼回得宮, 趁著夜色靜謐,浩浩蕩蕩的隊伍行在京都的大道之上, 路經一府邸, 謝昀撩開簾看了又看。

青灰色的磚瓦呈波浪形,在月夜中像一片無聲喧囂的海,折著月輝泛著粼粼波光, 連同嵌在正門之上的匾額也鍍了層光——將軍府。

門下兩座石獅子不見昔日威風,從謝昀這個角度看去,似乎蔫頭耷腦的,胸背前掛著白紙紮的花。深秋的風一吹,吹得紙花‘簌簌’,帶著那簷下的白燈籠迎麵與風撞得稀碎。

因著皇後娘娘遇刺後,謝昀的久不歸來,便允了雁家為其先簡單置辦一番。

朱公公看謝昀目光一直留戀於此,便要讓隊伍停駐一會兒。

“前行。”謝昀斂眸,語氣不容置疑。

朱公公也隻敢在心裡歎了歎氣,恭敬應下。

待這支浩蕩隊伍一路朝著宮城去,三個人影才從黑夜中顯出身形來。國舅爺支了下星河:“下個七日之期快到了吧,還不跟上。”

星河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包解藥,道:“奴第二次尋了聖上時,聖上便將解藥都給奴了。”

國舅爺倒是沒想到,拿過星河手中的解藥,揪開封口巾輕輕一嗅,沒有刺激猛烈的異味,是解藥沒錯。

“謝昀那小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國舅爺把解藥還給星河:“這些年性子變得越發古怪。”

國舅爺沒想明白謝昀到底是要做什麼,大抵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雁回有些不安地皺了眉。

叫國舅爺看見了,揉了揉雁回的腦袋,抬眸看了看匾額寬慰道:“彆怕,我在呢。”

不知為何,以往國舅爺便是不用特意安慰,隻要在自己身旁,雁回都能覺得安心,可近日她總是沒由來得覺得心慌。

正要說什麼,國舅爺揉了揉右眼。

他右眼一直跳個不停,便複雜地看了眼匾額上‘將軍府’三個巍峨大字,這些年過去,這還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往雁家去,以往都是伏在雁家牆頭,像第一次帶謝昀出宮看雁回一般,遠遠望著雁家的祠堂。

這將軍府倒像是姓‘沈’,國舅爺輕車熟路帶著另外二人繞過圍壁,尋到一處牆壁稍矮地,那裡還有一顆老樹,仿佛就是知道百年後有個姓‘沈’的狗賊會日日伏在壁上特意生長的。

“左眼跳財。”國舅爺看著這顆老樹,不少粗枝都伸進了府邸之內:“右眼跳……看來是老了,人一累這眼便跳個不停。”

雁回抿著笑。

從這處翻進府邸,正是雁家祠堂所在的位置。前些時日,暗衛阿君往雁家遞了消息,向雁家告知了雁回不日會回來,所以這幾日雁家的家將都被雁老夫人特意遣散。

三人翻越進去,還未站穩便見祠堂中有幾人。

一人跪在蒲團上,一人立於一旁,還有個小不點挨著大人端端站好。

雁起聽見身後的響動,轉身一看驚喜地晃了晃雁老夫人的衣袖:“祖母,是姑姑和聖上。”

雁起並不知雁回身旁的國舅爺就是頗有鎮國大將軍風範的‘小戰神’沈辭。

到底年少,見了雁回心中欣喜。雁起就要往雁回身邊去,被雁老夫人冷冷嗬止:“回來!”

一聲起,不止是雁起,連雁回心中都有些委屈酸澀。

她知曉,雁老夫人是做給她看的。

雁回遙遙望了眼雁老夫人又看向跪在蒲團上的雁大將軍,他前往邑城讓蠻夷退兵本是喜事,卻一副無顏見列祖列宗的模樣跪在祠堂的靈牌前。

的確無顏,雁家出的皇後竟和旁人跑了。

雁回什麼都沒說,上前幾步。

星河張嘴就要喚,國舅爺不動聲色地按住他。這是雁回要受的,旁人替代不了,便是自己也無法。

雁回幾步上前,跪在雁大將軍旁邊的蒲團上,看著祠堂裡的供奉的靈位,紮紮實實地叩了三個頭。

一聲接著一聲,悶雷似地砸在國舅爺心裡。

國舅爺看著雁回倔強的背影,心裡又酸又澀。

這廂雁回叩首,背上就挨了一棍,是雁老夫人將權杖狠狠地掄到了她背上。

國舅爺幾乎要按捺不住,想去替雁回抗了這幾棍,可到底還是未上前一步。

在所有人眼中,他與雁回都是錯的。

違背倫理,違背人常。

然而雁回卻笑了,她調整方位,朝著雁老夫人叩首:“謝謝母親體諒。”

又朝著雁大將軍叩首:“謝兄長體諒。”

若雁老夫人不肯認自己與國舅爺,那麼她還是大梁皇後,就算是雁老夫人所出那也是君與臣,臣子無論如何都不得動君主動手。

雁老夫人冷冷“哼”了聲這才看向國舅爺:“雁起,給沈將軍拿一炷香。”

國舅爺一愣,等接過雁起遞來的香後才反應過來,他喉中一滾,朝著雁老夫人端端行了一禮,這才上前。

祠堂就置著兩個蒲團,國舅爺膝蓋重重磕在地上,抬眸凝著眼前令牌。

顯考雁公諱報忠府君生西之蓮位。

這是國舅爺為鎮國大將軍上的第一炷香,他虔誠地拜了三拜,這才親自將香插於香爐之中。

待國舅爺上完香,雁大將軍才道:“家妹往後就拜托沈將軍了,你們走吧,離開京都,走了便不要再回來了。”

雁大將軍是個大老粗,對家人的關懷也隻是這樸實的一句。

皇後假死與國舅爺私奔,這罪過太大了。

不等國舅爺接話,雁老夫人睨著雁回喉中哽了哽道:“沈回氏,最後為你父親上炷香吧。”

嫁人的女子會在姓氏前冠夫姓。

雁老夫人喚雁回為沈回氏而非沈雁氏,其寓意為何不言而喻,待雁回上完最後一炷香,從此以後雁回與雁家再無關係。

雁回眼圈微紅,心中堵著千言萬語,最後化成一行清淚。她接過小侄兒遞來的香,拜彆父親拜彆雁家列祖列宗。

祠堂之外,有一戶石砌的拱形門,一人掩於石門後小心翼翼地朝祠堂內看了兩眼,祠堂內有前後兩任驃騎大將軍,他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隻確認了祠堂中的人後,便匆匆掉頭離去。

他來到一處高牆,脫去雁家家丁的服飾,輕而易舉地躍上高牆,往著城外的皇家寺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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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寺廟。

段楚秋夜不能寐,一旦闔上眼,她便想到自己在賊匪身下承歡的肮臟片段,又會想到國舅爺如天神下凡般將她從虎口救出。

可天妒英才,她萬萬沒想到多年後的重逢竟是這般短暫。

她在榻上躺得越久,思緒便越紛雜,她恨不得就此隨著國舅爺去了,可轉念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便如枷鎖般固住了她腦海中所有輕生的念頭。

段楚秋籠上衣裳,想去尋驚絮,看看驚絮是否熟睡,若是未眠,她想與驚絮再徹夜長談。

都是天涯淪落人,她與驚絮二人,一個痛失心中所愛,一個痛失主子,都似那喪家犬。這般想著,段楚秋順著走廊去了驚絮的所居的屋子,可她這段時日都是昏昏沉沉的,並未熟記路,且這皇家寺廟不同於一般寺廟,那千回百轉的走廊,讓她竟是不慎踏入了太後所居的內院之東。

知曉這個事實後,段楚秋卻也不驚慌。她還是段家大小姐時,曾有幸見過太後一麵,太後對國舅爺這個弟弟很是疼愛。

於是她大膽地往更深處走,沒走幾步,便被人喚住。

“站住。”

段楚秋回過頭來,便見太後身邊的芳無姑姑正一臉戒備地看著她。

段楚秋見禮,自報了家門。

芳無一聽,段楚秋乃段善之女,登時驚疑不定。謝昀隻有吩咐,他從酈城帶回來了一女子,讓她們這些奴才無事不得打擾,並未說明段楚秋的身份,便是太後都不知曉。

芳無讓段楚秋候著,匆匆敲門尋了太後。

片刻後,芳無傳太後之令,讓段楚秋覲見。

段楚秋吸了口氣,拘謹地跟在芳無身後進了太後的居所。

太後坐於榻邊,並未裝點任何金玉首飾,雖多年未管實事,但積威猶存,段楚秋一見便後悔了,她之前念著太後疼愛國舅爺,妄想與之共情,現在看來是自己放肆了。

端端行禮後,太後給她賜了座。

“段善之女,哀家記得,哀家曾見過你幾麵。”太後手裡捏著一串佛珠,一顆顆撥著。

段楚秋受寵若驚,未曾想太後還記得自己。她忙起身,朝著太後行跪禮:“聖上仁心,我們姐弟才能僥幸活命,聖上大恩大德……”

太後聽見‘聖上仁心’四字便覺得頭疼,後麵段楚秋奉承的話,太後也懶得再聽下去,隻是麵上未顯,仍舊一副半威半慈的模樣道:“起來說話。”

段楚秋不敢不識抬舉,聞言道謝後又重新坐回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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