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02
納西妲……
真的是納西妲……？
在模糊的黑暗中,曲月感覺自己原本平靜下去的心跳再次錯雜了起來。
“嗯，是我哦。”納西妲的聲音依舊平和冷靜,無時無刻帶著一絲微微上揚的笑意,“雖然過程有些複雜和艱難……嗬嗬，總算是成功了呢。”
……等等。
那這麼說——？！
曲月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焦急地四處尋找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但周圍一片漆黑,潮濕陰冷的空氣似乎已經被寒冷凍得凝固成如同果凍一般奇異的膠體，讓她連扭頭的動作都變得有些勉強。
就在這時,她感覺身邊似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她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冰冷的手似乎被一個溫暖的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微微扭動眼睛，她便與那片極海凍冰般的深藍再度相遇了。而對方此時的眼神中也寫滿了疑惑和擔憂,似乎在詢問曲月出了什麼事。
……達達利亞還在。
曲月鬆了一口氣,向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事。她將緊繃的身體放鬆,感受自己的身軀再度緩慢地滑入濕潤的泥土中。
納西妲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偶爾還會有那種斷斷續續的“滋滋”電流聲，但好歹沒有之前那幾次那樣模糊，可以聽清完整的句子了：“不必擔心。「一次一人」——這是這個世界的「神明」賦予的規則。”
曲月在腦海中與納西妲對話：“那你是……”
納西妲輕笑了一聲：“嗯……確實有些不合規矩呢。不過，一個根本不具備自我意識的「神明」所製定的所謂「規則」，也沒有什麼必須遵守的必要吧？”
曲月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隻是下意識地認為納西妲的這句話似乎在隱隱約約地暗示著什麼；可就在她想要問出口之前,納西妲卻再度笑著岔開了這個話題：“總之,你可以理解為現在是緊急情況的「非正常手段」。想要直接正當光明地違反規則稍微有些冒失了,所以在接下來的副本過程中,我會寄宿在你的意識中，為你提供幫助。”
“不過，在探索的過程中,我們也發現了一些好東西呢。”納西妲那邊傳來了一陣電流的滋滋聲,似乎還有按鍵操作時發出的、模糊的提示音,“你的個人係統界麵中似乎被植入了某個插件——嗬嗬，雖然一開始對你進行植入插件的那個人或許是出於某些不懷好意的目的，這個插件也成為了重要的道具呢。”
電流聲和操作聲停了下來。緊接著，曲月驚愕地在自己麵前看到了一個虛空懸浮著的、淺綠色的熒幕，周圍還散發著淺淺的綠色四葉印符紋；下一秒，這個懸浮在空中的屏幕便消失不見。
……但是，她仍能「看」到。
那個熒幕被轉入了自己的大腦中。
雖然曲月已經很難用自己學過的語言來描述此時此刻的狀態——但是，她能看見。雖然仍然隻能聽到納西妲的聲音，但看到這塊屏幕的瞬間，她便感覺一陣安心的暖流穿過她的思緒和四肢，讓她整個人都安定了下來。
——連接上了。
“連接上了。”納西妲聽上去也鬆了一口氣，隨後聲音輕快地向曲月介紹道，“突破界限的時候，我發現你的係統中似乎被植入了一項屬於這個「世界」的科技。我曾經聽摩拉克斯說過，你與他經曆的那次冒險中，曾經與那種「融合物」直接對峙過，對嗎？”
「融合物」……
……說的是「薩恩」？
曲月：“是那個AI嗎？”
納西妲肯定了她的猜測：“嗯，沒有錯。這項技術原本出自你原本的世界，而後在吞噬與融合的過程中被「此世」了解。某人竊取了這項他感興趣的技術的概念，隨
後帶到了自己的身邊加以改造，最後用以作為偷懶的好用道具……”她笑了笑，“嗬嗬……這簡直就像是為了雙生的雷史萊姆和雲天草實之間的聯係，之後將蕈獸和史萊姆進行組合生成新的生物一樣令人煩惱呢。一想到那種東西都能被製造出來，外麵徘徊的蜘蛛產生的原因也能被理解了。”
曲月：“……”果然無論經過多久都無法理解納西妲的奇妙比喻啊。
“無論怎麼說，他們似乎將其衍生的相關技術截取出了某個片段，作為插件放進了你的係統中。雖然不是出自製造者、代理者的本意，但是他們的同僚……唔，”納西妲沉吟了片刻，“曲月，你自己知道這件事情嗎？”
……這種微妙的停頓……
曲月反應過來，納西妲說的應該就是那個殘缺版的「個人終端」了：“我知道。作為副本通關的獎勵，係統發放了某樣道具，說可以從上一個通關的副本中隨機抽取出一樣物品帶走。”
“哈，隨機。”納西妲笑了笑，似乎頗有深意，“曲月，你知道「偽隨機」這個概念嗎？”
曲月愣了愣：“之前學習編程的時候……稍微了解過一點吧。不過也僅限於在學習隨機的過程中知道有「偽隨機」這個東西罷了……”
“唔……這樣解釋起來似乎也有些模糊呢。”雖然說著“事情好像有點麻煩”，但納西妲的聲音卻依舊帶著輕快的笑意，“比如說，我們想要製造一個幾率為五十分之一的事件：抽獎環節中，一共有五十個人參與抽獎；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隻會有一個人中獎。真正要保證每個人抽到獎勵的概率確實是五十分之一——曲月，如果是你的話，你認為要達成這一點的關鍵是什麼呢？”
“關鍵……”曲月有些困惑地重複著納西妲的問題。
“——比方說，做一個抽獎盒，然後在裡麵放入五十張紙條，並設定其中有一張是特殊的；緊接著讓這五十個人去抽獎。”納西妲頓了頓，“如此一來，每個人確實有五十分之一的概率抽到那張特殊的紙條，對嗎？”
曲月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納西妲微微一笑：“但是，事實是——這五十個人中，有一個人——而且隻有這一個人，會抽到那張特殊的紙條。一旦特殊的紙條被抽出，「抽中獎的人」產生，其他的參與者中獎的概率就會自動降低為0。”
曲月怔了怔：“……這就是「偽隨機」。”
“沒錯。”納西妲肯定了她的說法，“而實際上，在這種設想下想要保證每個人都擁有、且互不乾擾的「五十分之一的概率」的方法也是存在的。例如，可以製作五十個抽獎箱，然後在每個抽獎箱中都放入五十張紙條，讓每一個抽獎者獨立完成抽取過程——這樣就能做到了。”
曲月抿了抿嘴：“……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總體的抽取情況就不再是「五十個人中有一個人獲得了獎勵」了。”
納西妲笑著回答：“四十個人都中獎，或者說沒有一個人中獎——各種各樣的情況都存在哦。”
“也就是說，在偽隨機的過程中，以各種各樣的隨機種子、通過特定的計算方法，會得到特定的數值。所以，隻要所選取的隨機種子與計算方法一定，那麼實際上，產生的隨機數就是固定的。”納西妲頓了頓，“不過，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我們肯定是更希望產生的偽隨機數具有均勻性、獨立性——或者說，更不容易被人發覺。所以，不能在多個偽隨機數之間產生內在聯係，從而讓親身體驗的人察覺到偽隨機數生成的規律。”
說到這裡，她輕笑了一聲：“曲月，你知道嗎？其實提瓦特大陸的一切……也都是由這樣的「偽隨機」構成的哦。”
曲月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所經曆的這些事情，也都是……「偽隨機」？”
“
或許吧。”納西妲對曲月的猜測不置與否，仿佛剛剛自己根本沒有給過任何的暗示一般，“或許是隨機種子，又或許是計算方法……嗬嗬，不過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猜測。我麼……一向是對「運氣」這種東西敬而遠之的。”
曲月：“……”當時拿著神之心、天理與「博士」對賭的時候的是誰啊……
“先不考慮這個問題了。”納西妲輕巧地繞開了剛剛的話題，“不管那個家夥當時刻意將這個插件送給你是出於何種目的，如今它也已經派上應有的用處了。空閒時間裡，我也學習了一下他們的做法——在這個插件提供的基礎環境下，將「虛空」的技術融合了進去。唔……就叫它「提瓦特終端」，怎麼樣？”
曲月：“……”聽上去不怎麼樣。
最後，兩人還是將名字敲定為了「內線終端」這個稍微正常一點的名字。按照納西妲的說法，她根據如今曲月所持有的殘缺版的「個人終端」，反推回了它的原初狀態，並將「虛空」的技術加以融合。如此一來，「內線」具備了原本殘缺版的「個人終端」插件（也就是能夠解除匿名等等）的作用；此外，曲月還能借助「內線」與提瓦特大陸的同伴進行交流，其表現形式、記錄形式，就像是現實世界中聊天軟件的聊天記錄一樣。
至於曲月剛剛看到的隻出現了一瞬的淺綠色屏幕，納西妲解釋說，那就是「內線終端」的實體化形態。但是因為對手掌控著對曲月身上係統的全部管理權，實體化的「內線」很可能會被發現、捕捉、銷毀。所以，她將「內線」直接連接到了曲月的意識，就繞開了這個世界的監視。
一開始曲月還想聽納西妲更加詳細的解釋——不過很快她就放棄了。簡而言之，她現在能在腦內和納西妲進行自由交談了；她們的對話會被記錄下來，如果有什麼發現，即使對方暫時不在線，也可以通過「內線終端」向對方留言。
不得不說，雖然最後的結果可以用這一句話概括，但這之間的過程不可謂不艱難。儘管納西妲的態度一直很輕鬆，但光是其中冰山一角的解釋就讓曲月頭暈腦脹……足以見得整個過程浩大的工作量了。
“謝謝你，納西妲……”想起之前同伴對她拚儘全力的幫助，曲月隻感覺自己的呼吸聲都帶上了幾分哽咽的意味，“……謝謝你們。”
“不用和我們說謝謝哦。”納西妲的聲音寧靜平和，“在場的所有人……都曾經與你共度過漫長的旅途。”
“至於我麼……”
“嗬嗬，曾經被拯救的智慧之神想要幫助自己最初的賢者……這樣的願望，應該也是相當合理的事情吧？”
作為初次嘗試性質的連線，兩人之間的對話已經進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進行一些必要的調試後，納西妲對曲月格外囑托了一件事：絕對不能讓彆人知道「內線終端」的事情。
“欸？”曲月愣了一下，“達達利亞也不行嗎？”
納西妲回答道：“不是不行哦。隻不過，如今的你就像是一隻羽翼尚且孱弱的小鳥……雖然已經很靠近「真相」的暴風眼了，處境也隨之更加危險了；實際上，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儘管此行有暴露的風險，我也不得不提前計劃和你搭建聯係。”
“曲月，或許你還不清楚，但實際上你已經被發現、被注意到了，所以一舉一動都要小心謹慎，因為某人可能隨時隨地都在觀察著你。”納西妲頓了頓，“有的時候，即使是「話語」——甚至是「意識」，都具有非常龐大的力量。這一點，你應該也是了解的吧？”
曲月知道納西妲在說什麼。就像她在副本中喊出「沃土」的名字，那些影子般的信徒就會從「縫隙之間」之類的各種各樣的陰影處鑽出來。雖然因為這種行為實在太過冒險以至於她之後再也沒有使用過……但實際上在她經曆的第一個副本中，
她正是借助「話語」——例如通過「沃土」這個名字召喚信徒、用其頌歌控製信徒——正是借助這種看似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才勉強從那個已經發狂失控的BOSS手中逃生的。
「沃土」這個名字，本身就是禁語。即使僅僅是說出這個詞，都會對副本造成破壞……都會導致她自己被「注視」到。
納西妲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即使在曲月意識中與她對話的過程中，也有意識地沒有直接告訴曲月她目前的處境。
就像……就像她當時考慮到散兵在世界中刪除自身存在可能引發的後果，所以才會以童話故事的形式對散兵的經曆留下備份一樣。
——「不能直接說出口。」
“……嗯，我明白的。”曲月抿了抿嘴，謹慎地回答道，“就像……就像散兵和世界樹，以及那個童話故事，對麼？”
納西妲似乎愣了一下。隨後她輕笑了一聲：“……不愧是你呢。”
在通話的最後，納西妲對曲月說：“按照分析，你們現在應該是向這個小世界中的另一端行駛。如今那裡的空間也已經被扭曲了，情況比較複雜，到那裡之後我會再聯係你的。至於這中間的路，主要的威脅應該就是盤亙在森林中的這些怪物了。”
曲月問道：“納西妲，你對那些怪物有了解嗎？”
納西妲笑了笑：“嗬嗬……它就在外麵，不是麼？”
曲月：“這個世界發生異變，本質上是一個叫做「卡倫博士」的高位存在對這些異變的怪物產生了興趣，所以決定進行接管並進行實驗。”
納西妲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又將它變作一個新的問題拋還給了她：“曲月，你認為你所提到的這位「卡倫博士」，對這些怪物的興趣點是什麼？”
曲月猶豫了一下：“興趣點……？”
納西妲：“換言之，你認為他對這些怪物產生興趣，是因為這些怪物本身，還是因為它們的形成過程呢？”
曲月聞言一怔：“形成……過程？”
納西妲：“按照你之前的說法，也就是說，這些怪物是「原本堅信自己是人、可以視為人類的容器，因為意識被多次乾擾產生的自我懷疑以及對周圍惡意的感知，最後因不明原因被汙染成為了具有一定神智的怪物」——是以這樣的過程進行轉化的吧？”
曲月：“……納西妲，你的意思是，卡倫博士實際上是因為這個轉化過程中才會對這裡格外重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