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妲同樣沒有直接回答她的這個問題:“事情要分輕重緩急。對於我們而言是這樣,對於他而言,也是這樣。或許,他也在做與我們同樣的事。”
曲月愣了愣:“同樣的事……”
納西妲輕笑了一聲:“「聯想」。”在曲月反應過來之前,她補充道,“不過,曲月,對於他而言,轉化的過程最為重要——但對於你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這些怪物「本身」。它的攻擊方法、躲避方式……這些都要銘記於心,才能躲避這一路上它們的追擊。這一點我也會繼續調查,也請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約定好在保證自身所處狀態相對安全的情況下——或是遇到了已經無法解決的困境時再進行聯係,納西妲切開了連線,她的聲音也再度被“滋滋”的斷斷續續的電流聲代替;過了幾秒後,電流聲停止,世界再度陷入了徹底的沉寂中。
納西妲離開了。
連線徹底結束後,冰冷潮濕的空氣再度開始侵襲曲月的四肢。外麵的怪物仍在徘徊,肢體焦躁地相互碰撞發出“叩叩”的聲音;在一片漆黑中,每個人都在拚儘全力地放緩呼吸,減少自身被發現的可能性。
……回來了。
曲月深吸了一口氣,在黑暗中一點一點地分析剛剛納西妲說的話。
毋庸
置疑,雖然由於「不可言說」的緣故,剛剛連線的對話中夾雜了許多隱晦的暗示,但納西妲確實是通過這次機會向她傳遞了相當多重要的信息,也直接解決了連線前她的困惑和所謂的「違和感」。
首先,卡倫博士的真實身份。納西妲在與她討論「個人終端」的發放時,曾提到“製造者、代理者和同僚”這三個角色。其中,個人終端是被這個「同僚」發放給自己的;前麵那一串怪異的比喻,實際上是在表明,第二個副本世界中的AI、部分喪屍化相關研究,以及現在的怪物,都是出自卡倫博士之手,他是「製造者」;
緊接著是「代理者」。AI的名字叫做「薩恩」,也就是SUN——「太陽」。博士將自己的研究寄存在了「太陽」下屬的副本中,「太陽」就是所謂的「代理者」。
從上一次副本最後與薩恩的對話得知,這一整個副本根本就是神明的牧場——進入這裡的玩家被進行部分喪屍化的試驗,隨後在一次又一次的往生中,被那些無聊的、來自其他世界的BOSS看做「有意思的演出」;他們的靈魂在這一場又一場可笑的演出中被磨滅殆儘,洗去了「沃土」難以消化的靈魂雜質,最後化作其食糧被徹底吞噬。
……這麼一想,還真是做到壓榨所有、一點也不浪費了呢。
這些怪物……這些怪物,對待人類的態度已經不是「藐視」的程度了。
將人類看作玩物、食糧、實驗品……
……它們在徹徹底底地踐踏人類的存在。
曲月的心頭湧現起一種難以抑製的怒火。一想到在安全區現行的主流思想居然是「失樂園」主持的共存派,她就氣得想直接把「失樂園」的首領抓過來喂外麵的蜘蛛怪。
「代理者」是「太陽」,卡倫博士、「太陽」,以及那個通過操縱偽隨機,將個人終端送給她的存在……
這三者是「同僚」。
……他們是那五個高位存在之三;而且,這五個存在之間的關係,是「同僚」。
這才是納西妲真正想要傳遞給她的信息。
其次,就是納西妲提到的「偽隨機」。獎勵發放給誰、發放什麼,這都是被控製計算好的;以此類推,副本的發放、進行、內容……這一切看似「隨機」,實際上也都是被控製的。
這一點其實已經被發現了——在安全區時,鴟鴞就曾經告訴過她,副本分配並不是隨機的,而是與玩家進入遊戲前的經曆有關。據他的推測,其根據應該是「恐懼的事物」;同時,副本序號也與副本內容、場地、類型有一定的關係。
這一點,她已經通過「個人終端」中他的過往副本資料進行確認了——確實是有一定關聯。
這一點似乎並不是秘辛,三大組織的高位應該都知道這件事,所以「鑰匙」的買賣才會如火如荼。
也就是說,係統本應控製「偽隨機」運算結果之間的聯係不被發現——這一點,係統已經失敗了。
人類已經發現了。
不過,知道真相的她帶著理解去看這幾個人的副本經曆都會發現他們在有意地進入相對安全的副本保證自己的存活率,掌控所有數據的係統真的會不知道嗎?
……不,係統也在調節。
鴟鴞和艾米都曾經說過,如果強行進入本不可能進入的副本,副本難度也會隨之調整。
如果從現在的角度進行理解的話,那這一點也就很好理解了——這實際上類似於係統在自動修複BUG,在針對那些已經得知真相、發現「偽隨機」計算結果之間聯係的玩家。鴟鴞也曾經鄭明國這一點——那時,他將副本形容為「活著的」。
……那她呢?
她一直被分配到這些副本,又是為什麼呢?
確定「偽隨機」這個事實後
,曲月就不相信自己隻是因為「運氣不好」這個理由了。納西妲也暗中認同了她的這個猜測——她說她對「運氣」敬而遠之,實際上也是在暗示曲月,她迄今為止的經曆並非出於偶然。
但是,這些為什麼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問過鴟鴞類似的問題。
——「……那如果一個人頻繁地被分到難度非常高、死亡率也很高的副本,得知了很多真相,那這個人又是因為什麼被這樣分配的呢?」
——「這不可能。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問的話,我想——」
——「遊戲可能覺得那個人已經死了吧。」
鴟鴞曾經這樣回答過她的問題。
遊戲覺得……她已經死了?
說起來,有一點曲月可以確定——在進入這個遊戲之前,她應該就和「沃土」有過什麼聯係。她來到過這裡——不,也不能這麼說……但是她似乎真的在哪裡見過這些東西,見過安全區中的諸多建築,見過「門廳」……
……溫泉……
……說實話,曲月不想繼續回憶那段時間的事情了。
最後一點,就是卡倫博士對這個小世界中怪物轉化如此感興趣的原因。納西妲告訴她,卡倫博士感興趣的不是這些怪物本身,而是進行轉化的過程。
「輕重緩急」……
……「聯想」。
對於卡倫博士來說,這個轉化的過程中——或者說其背後的東西,通過這一過程能夠「聯想」到的東西,已經重要到需要立刻移交到他自己手上進行處理了嗎?
對於卡倫博士而言,什麼最重要呢……
安妮?許多道具的文案都暗示了這一點,卡倫博士似乎相當寵愛自己的這個女兒,甚至許多研究的出發點實際上是為了滿足安妮的要求;就從這個小世界就能看出,他為了給心愛的女兒禮物哄她開心,甚至製作了一整個小世界,甚至還定期維護世界邏輯——
……定期?
說到「定期」,在夢幻小鎮尚且正常運轉的時候,明確「定期」舉行的並不是「夢幻日」,而是……
……而是他們即將要前往的木偶劇院,在它還沒有建成之前劇團定期回到小鎮進行的巡回演出。
“……欸?”
所以當拉尼婭反複確認徘徊在外麵的怪物已經不甘地離去、濃霧也已經散去,輕聲呼喊眾人可以從樹洞裡出來的時候,曲月立刻拉住拉尼婭問出了這個問題,生怕自己過一會兒就忘記了。
拉尼婭看著曲月,困惑地眨著眼睛:“劇院什麼時候開始停止了巡回演出,在森林的另一端建立劇院……這種事情就算是我也肯定記不清楚吧……”
曲月帶著幾分懇求意味地看向拉尼婭:“也不一定是具體的時間……或者,當時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情?”
“特彆的事情……”拉尼婭一邊俯下身將另一個樹洞前的草扒開招呼賀川幾人出來,一邊抿著嘴努力地回想著,“我想想……那是什麼時候——啊!”她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手,“這麼說起來……當時小鎮裡好像有過一次失蹤事件。”
……果然。
曲月急切地追問:“拉尼婭,關於那件失蹤案,你能再詳細說說嗎?”
“啊……”拉尼婭的表情有些複雜,“說實話,那也不是什麼值得說的事情……”看著曲月焦急的神情,她歎了口氣,“……好吧,其實從「宴會」你也能看出來了,雖然我們小鎮大多數時候大家的關係看起來都不錯,但實際上內裡還是存在著不少矛盾的,排擠啦流言啦……這些東西也都是存在的。”
“那次失蹤的,就是一個被排擠的人。”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很小,大人不會和我說這些事,我
也是偷聽媽媽和彆人聊天才知道一些的。似乎是因為他父母的原因……沒人見過他的父親,好像很早的時候就在湖中溺死了。大人之間說,好像是他母親……那個……有點混亂。鎮子裡對這些太敏感了,雖然事實很可能根本不是這樣,但是這種流言流傳得很快。”拉尼婭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神情中也帶著幾分愧疚,“就連我的媽媽也曾經私底下叫我不要過去和他玩,說他媽媽好像有什麼病,估計會把他也傳染上……之類的。”
“啊……又是這種故事啊。”走在曲月身邊的達達利亞聳了聳肩,“老實說,以前我也經曆過一次……不過,後來說過這話的人,有相當一段時間都說不了話了呢。”
曲月:“……”是啊是啊,誰叫你是達達利亞呢。
拉尼婭歎了口氣:“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但是我覺得,他不是壞人……他人很好,明明自己很瘦弱,每天都會努力地勞動想要讓自己病弱的母親多吃一點。不過,他自己根本耕種不好田地,小鎮裡又流傳他母親得的病不乾淨,把他也染上了,沒人願意雇傭他……”
“本來這樣也就算了。直到有一天……我記得就是木偶戲劇團過來演出的那天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跑到鎮長那裡說自己母親失蹤了,懇求大家幫忙找找。最後……”拉尼婭頓了頓,“最後,他們在湖邊找到了已經溺死的……他的母親……”說到這裡,似乎連她這個旁觀者也是再說不下去了,有些狼狽地垂下了頭。
之後的故事甚至不用多餘的敘述——那個原本還尚且能與自己病弱的母親苦苦支撐的男孩徹底崩潰了。據拉尼婭說,他如同鬼混一般在小鎮中沉默地遊蕩了幾天——幾天後,鎮裡的人說好幾天沒看見過他了,這才發現他已經失蹤了。
鎮裡的人又去了湖邊,不過這次卻一無所獲——他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樣。
本來這件事或許就這麼算了,但這個男孩失蹤不久後,鎮裡一個擅長打獵的青年也失蹤了。比起不受待見的男孩一家,這個青年在小鎮的名望要高很多——他從小就長得很壯實又活蹦亂跳,大了之後更是有無窮無儘的力氣,為家裡帶來了相當多的食糧,被視為鎮裡的“年輕才俊”,可以說和那個男孩的人氣是兩個極端。
這個青年失蹤後,他龐大的家庭也跟著慌了,猜測他是不是在去森林中打獵的過程遭遇了什麼意外,還沒等鎮長通知就舉家出去找了。他們找了好久,甚至連拉尼婭的父親也過去幫忙了。那天的搜尋非常困難,森林中沒有找到任何他的蹤跡。人們說在那種情況下,人……多半是沒了。
緊接著不久,就宣布了要搭建木偶劇院的消息。短短幾天失蹤了三個人,那邊卻說要熱熱鬨鬨辦劇院,還要在村裡投票選人氣高的劇目。一喜一悲,兩種情感在當時的環境下給尚且年幼的拉尼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曲月不死心地問:“當時搜查的時候真的沒有找到什麼嗎?”
“搜查基本沒有結果,因為當時……”
說到這裡,連拉尼婭自己也愣住了。
隨後,她慢慢地說完了這句話:
“……因為當時……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