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辭晝端著手中的玉碗:“進去說話。”
李隋川最開始還不知道進哪裡,待抬頭一看,才在腦袋頂上看見了三個遊雲驚龍的大字——亭枝闕。
他眼神動了動,將心中那股子又翻起來的躁動往下壓了壓,才跟在了前麵兩人的身後。
“聽說陛下昨夜派隱衛前往護國寺拿人了?”李隋川隨口問道,眼神不著痕跡的將亭枝闕掃了一圈。
越看他心裡那股毛意就越盛。
但看天子,卻好似一臉平靜的模樣。
李隋川自小就被選做太子伴讀,實在是太了解商辭晝了,他要麼是已經震怒過要夷平所有不安因素,要麼就是暗自蟄伏等待這一切水落石出再行打算。
看如今安定情形,天子一定是選了第二種方式。
李隋川知道,有些東西壓的越狠,爆發的時候就越駭人,他看不懂這位主子到底想乾什麼,隻能默默陪著對方演戲。
隻有容穆一個人傻乎乎的,還以為商辭晝被花香熏傻了本就有毛病的腦子。
商辭晝將手中的晨露遞給郎喜,後者在劉東的帶領下往小廚房去了。他撩起衣擺坐在正廳椅子上,這才開口道:“昨夜東宮進來了一個小毛賊,後來被孤打傷逃往了護國寺,護國寺攔住了孤的隱衛,這事兒現在僵持住了。”
李隋川道:“可需要臣親自去協調一趟?”
商辭晝默了會,口中回著李隋川的話,眼神卻不著痕跡的追著那又去和碧絳雪說悄悄話的少年郎。
“不用,不管憫空賣什麼關子,孤現在都不感興趣了。”
李隋川順著皇帝的眼神看過去,就瞧見了正蹲在大花缸旁邊給碧絳雪“沐浴”的容穆。
對方臉色半喜半憂的看著那蓮花,蓮葉不浮水,他鍥而不舍的給那大葉子洗著塵埃。
與他們這邊的冷硬畫風截然不同,他是一種如在春夏的放鬆自在。
那花香也實在好聞極了,李隋川看著嗅著不自覺就入了神,直到耳邊響起一聲清脆刺人的碎地聲。
他猛地回過神來,就看見了商辭晝微微眯著眼眸,那眼神好似沒有絲毫波動,待再看,就會發現其中滾著濃鬱的黑雲。
李隋川隻看了一眼,就被那黑雲駭的背後發毛,又無端想起在詔獄門口,天子從容穆背後出來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氣勢陰暗。
他連忙跪下請罪,商辭晝沒有開口讓他起來,而是垂眸慢悠悠的吹著茶水。
李隋川突然就有些明白了,這位“容侍君”雖出身不明弱小伶仃,但他身後站的是整個大商最有權勢的男人。
這個人起初並不把容穆放在眼裡,卻突然間好像頓悟了什麼一樣,將這個溫雅俊逸的少年藏進了陰雲最深處,輕易不叫外人窺探覬覦。
陛下萬人之上一國之君,大商國土遍布四洲五境,東連海嶼,西接沙丘,南鄰奇山峻嶺,若傾儘國力專寵一人,又怎麼輕易讓人發現他的軟肋。
他若不是同陛下一同長大極度敏銳,恐怕這會已經不是跪在這裡了。
李隋川看著那掉落在地上的銀勺,不敢再接著想下去。
天子一怒浮屍百萬,但沒有任何史書教導過他,若是天子動情,又會是如何風雲攪動的場景?
陛下他當真,對這位“侍君”上了心嗎?
容穆見身後氣氛不對,回過頭來就見到剛還好好站著的李隋川正跪在地上,而商辭晝高坐上首,臉色漠然的拂著茶沫。
容穆輕輕皺起眉頭道:“陛下為何又生氣了?你知不知道你生起氣來真的很嚇人?”
商辭晝動作一頓,抬頭間已經藏下了所有陰暗神色,他勾了勾嘴角道:“你誤會了,孤隻是在交代李隋川一件事情。”
容穆擦了擦手心的水珠,走上前,商辭晝將手上溫熱的茶水遞給他潤喉。
“晨露一會就好,先喝點這個,也是用露水烹的。”
少年接過灌了一口,臉上有些感興趣的問道:“什麼事情,我能聽聽嗎?”
商辭晝停了兩息,才開口緩緩道:“是孤想起來這城中近日要準備花朝節,花朝節當日不設宵禁,往年都是黑甲衛和長翎衛滿城巡守,孤囑咐他今年多加點人手。”
容穆一臉懵懂:“啊?因為人很多嗎?”
商辭晝看向李隋川,李隋川連忙將功折罪的將演技上線,他低頭朝著容穆的方向道:“回容公子的話,我朝乃是天都,花朝節節日盛大,又素來有姻緣節的雅稱,是以往來人員繁雜,不僅有我朝子民,甚至還有外來人口專程來賞玩。”
容穆來了興致:“外來人?哪裡的外來人?”
李隋川看了商辭晝一眼,見對方垂眸默認,這才敢開口道:“西越人有,南代人也有,還有一些海外異人,所以當日全城都要最高警戒。”
容穆眼睛一亮,倏的看向商辭晝,他拉住皇帝的袖口:“這個好玩!陛下整日忙於朝政,要不跟我一起也去見識見識你英明治下的京都?”
商辭晝似在思考。
容穆實在憋得夠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隋川,湊近商辭晝輕聲道:“好不好嘛陛下!陛下!”
商辭晝看向他:“那出去玩也要叫我陛下?”
容穆見有戲連忙道:“不叫不叫,你讓我叫你什麼我就叫你什麼,如何?”
商辭晝微微一笑:“好,孤可以帶你出去玩,但孤要為你取一個表字。”
容穆哪管得了這些古人的風俗講究,他態度大方道:“行!叫什麼都行——”
皇帝撐著下顎想了想,隨後緩緩開口道:“孤就叫你……亭枝,如何?和這亭枝闕一樣好聽。”
容穆喃喃:“亭枝……行啊,容亭枝,還挺好聽的,那我叫你什麼呢?”
商辭晝動了動手指,李隋川忙不迭轉身站到門外去了。
他抬手,冰涼的翠玉扳指劃過少年細白的側臉,商辭晝低低笑了一聲道:“叫孤阿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