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駱洲默然片刻,點頭:“我知道了。”
沈駱洲又聽醫生交代幾句後離開。
病房裡,沈舟然正在喝小米粥。
剛吃的藥起了作用,胃部的抽痛慢慢緩解,隻是沒什麼食欲,甚至食物入口時胃部在抗議,鼻子聞到味就想吐,完全吃不下。
但他知道,想要把身子養好攝取營養是必須的,再想吐也忍著,吃一口緩一會,一點點吃完。
沈駱洲隔著窗戶看。
這次確實是沈舟然做的太出格了,肆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還是為了幾個毫不在乎他的人。聽到消息的沈駱洲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愚蠢。
傷害自己隻能讓愛他的人心疼,不愛的人照舊不會在乎。
他本是帶著怒意來的,他想要質問沈舟然知不知道沈家為了讓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兒子活下來,付出了多少?
還記不記得沈媽媽每次聽到他住院都拋下工作,衣不解帶照顧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想方設法煲湯給他補營養?
刀鋒衝著手腕時,是否想過有心臟病的沈爸爸能不能接受中年喪子的打擊?
可是這股怒意在沈舟然捏著他衣角喊疼時儘數化為了驚詫。
沈舟然已經很久沒有用那種口吻,那種眼神看他了。
是在演戲,故意示弱打消他的火氣?還是經曆生死後性格發生了變化?
沈駱洲目光注視著病床上明明很難受,卻強壓著所有不適的少年,好像要將他看透。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接起後向外走去。
沈舟然剛醒,能有精力應付梁思硯後又跟王蓉打了個照麵已經是極限,喝了點稀粥後睡意上湧。他想著沈駱洲還沒來不能睡,但抵擋不過洶湧而來的疲倦,最後還是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是被疼醒的。
天已經黑了。
“幾點了?”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緩聲問,聲音像極了在沙漠跋涉久不喝水的人,沙啞得要命。
他做了一場噩夢,夢裡反反複複都是親人失望的眼神,旁人的指責與謾罵,漸行漸遠的人影……像快要溺水死掉了,胸腔裡積壓的東西要讓人發瘋。
不知什麼時候窗簾被拉上了,病房內沒有開燈,昏暗異常,沈舟然懷疑現在是後半夜。
“七點四十二。”王蓉說完給他倒了杯水,要插吸管卻被沈舟然搖頭拒絕了。她隻得拿了棉棒,蘸濕潤後給沈舟然擦擦唇,又給他拭去鬢角疼出的汗。
沈舟然被弄的有些癢,抿了下唇,舌尖嘗到了一絲血腥味。唇瓣刺痛。
大概是裂開了,他說:“我大哥呢?”
“可能回去了吧,我下午沒再看見過他,”王蓉想起沈駱洲仍不自在,覺得這人太強勢了,“小先生,那是你哥哥?”
沈舟然輕聲應答:“嗯。”
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是他在世上僅剩的家人,是為數不多的溫暖。在被奪走一年後,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邊。
在那場注定奪走他生命的車禍到來前,沈舟然想,他會好好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活著,讓他們重新接受自己。
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把窗簾拉開吧,太黑了。”他說。
王蓉應了聲,先打開燈後去拉窗簾。
這家私立醫院坐落在一處景區附近,還算清淨,窗外是門診部,燈火通明。
病床上的少年靜靜躺著,單薄病瘦的身子蜷縮進寬大被子裡,微弱呼吸幾不可查。如果不是因燈光刺眼眯了下眸子,幾乎讓人誤以為那是樽沒有生命、冰冷無溫的雕像。
遠遠佇立在世界那一頭,如鏡花水霧,伸長手一碰即碎,隻能遙遙相望。
王蓉從沒見過這樣好看又氣質獨特的人,想說點什麼緩和下氣氛,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沈舟然被燈光刺到,分泌出的淚水氳濕眼角,卻抬不了手去擦。
左手還纏著繃帶,麻藥退了大半,尖銳的疼痛開始撕扯神經,僅是忍下喉間顫抖的痛呼聲就花費了他大半心力。而另一隻手剛打完點滴,醫用膠布胡亂貼在青紫手背上。
實在是太疼了,沈舟然躺了會兒受不了,想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王阿姨,你幫我拿下手機。”
手機剛一打開就響起滴滴滴消息聲,沈舟然粗略一看,大部分都是聽說他自殺後來打探消息的。幾十條消息裡,真正關心他安危的恐怕一個都沒有。
沈舟然一一劃過,纖長稠密的睫毛微斂。
他上上下下查看了好幾遍甚至翻遍了黑名單,卻沒有從中找到沈家人發來的消息,猜測沈駱洲可能對沈爸爸沈媽媽隱瞞了自己的病情。
這樣也好,他其實也不想讓爸媽知道。
這種感情很奇妙,害怕父母知道自己輕生失望,更害怕他們連失望都不會有。
沈舟然想,讓他縮在烏龜殼裡再躲一陣吧。
但……怎麼會連日常問候都沒有?他跟爸媽的關係已經生疏至此了嗎?
沈舟然愣神,指尖不小心點開一個人發來的視頻。
引擎巨大轟鳴聲瞬間掩蓋住空調外機的噪音,幾欲衝破耳膜直抵心臟。
視頻畫麵很抖,看出來是偷拍的。被偷拍的是個剛從機車上下來的男生,摘掉頭盔扔給身邊人,捋了把汗濕的頭發,露出青澀張揚的熟悉麵孔。
梁思硯。
他心情不好,眉頭緊皺。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幾口,剩下的全澆在頭上,甩甩發尾。
“臥槽!梁哥,你速度也太快了吧,剛剛絕對飆到270了。”
“這裡可是盤山公路,前不久剛出過車禍!你膽子也太大了!”
“輪胎都快擦出火星了。”
“哥,牛逼!”
旁邊有人冷笑:“牛逼什麼啊,你們沒看出來嗎?他都快氣瘋了,這是在撒氣呢。”
梁思硯罵:“滾!”
“怎麼回事?”
“能讓他這麼生氣的也就是沈家那條舔狗了,聽說對你愛到以死相逼割腕了?兄弟,分享下。”
眾人哄然大笑:“對對,讓我們也聽個樂子。”
“都說女大十八變,沈舟然也不逞多讓啊,十八以前是個神話,現在就是個笑話,誰看了不說他在發癲。”
“梁哥,你一進去他不得高興死,直接撲上來抱住你?”
根本沒人把沈舟然的割腕當成一回事,或者說,他們誰都不在乎,隻關心那點八卦。
“樂個屁!”
梁思硯一想到自己是被沈舟然趕出病房的,臉色瞬間黑了,咬牙道:“我真是給他臉了。”
剛才發笑的人倚著機車,點了根煙:“氣什麼,他這是欲擒故縱,過幾天還不是巴巴的求你回去?”
“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而已,也值得你梁大少爺上心?”
梁思硯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下捏扁手中礦泉水瓶:“我多看他一眼都嫌臟。上心?他也配?”
視頻到底為止。
發視頻過來的人並不是因為關心沈舟然才錄的,留言口吻是看好戲的心態。
“沈少今天難得沒跟著來。怕你太想梁哥,幫你錄個視頻,不謝。”
王蓉去看沈舟然的表情,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起了絲波瀾。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沈舟然靜靜地想,他不想當,但想讓梁思硯試試。
他斂眸垂首,長按視頻轉發給了沈駱洲,並附上一條留言。
【小乖:哥哥,有人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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