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沈家長子,沈駱洲。
他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醫院走廊,穿著輕薄的白色襯衫,黑色西褲。因天太熱,襯衫開了兩顆扣子,袖子卷到肘部。身姿挺拔清俊,麵容看著年輕,卻有股讓人不敢輕易冒犯的淩厲氣場,攪散一室沉默。
隻是不知為何,發絲略顯淩亂。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他眼角不經意泄露的疲倦。
“不說話?看到我很驚訝?”沈駱洲邊說邊向沈舟然走來,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的臉逐漸明朗。
但顯然他心情並不好,七月燦爛的陽光都無法融化他眉宇間的堅冰,目光冷沉,直直掃向病床上躺著的人。
即便語調慢條斯理,也仍舊能讓人感受到強大的壓製性。幾欲讓人呼吸困難。
沈舟然知道,他生氣了。
沈駱洲待人冷淡,這是所有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會給出的評價。可他的冷從來都是向外的,對自己唯一的弟弟永遠是寵著護著,有時比爸媽還要上心。
沈舟然體質弱,對很多東西過敏。沈駱洲才七歲大就學會了很多艱澀難懂的化學名詞,僅是為了把關所有沈舟然接觸到的零食、玩具、衣服,看有無過敏原。
沈舟然也很愛跟在他屁股後麵,從小到大最依賴自己的大哥。
所以大哥一生氣,他比惹怒父母還要害怕,怕沈駱洲不要他。
但現在看到沈駱洲生氣,沈舟然竟然有絲竊喜。
因為他終於回來了。
他終於能真真切切,再見到自己的大哥。
於是心中那絲竊喜在乾涸的心田上開出朵花來。
護士沒見過沈駱洲,覺得來者不善,擋住他看沈舟然的視線:“這位先生,您是來探望病人的?他才剛醒,需要休息,您要不……”改天再來?
沈駱洲淡聲說:“我是他哥哥。”
沈舟然在護士投來的疑問目光下點頭,眼神沒從沈駱洲身上移開過。
既是家人,護士就退到了一邊。隻是沒走,在門口有些警惕看著沈駱洲,生怕他對病人做什麼。
沈駱洲徑直走到沈舟然床邊,目光在他層層包紮的說手腕上停留一秒,發出道聽不出情緒的氣音,隨後看向他,雙眼對視:”說話。不是挺能說麼,怎麼我一進來就啞巴了?“
沈舟然舔了下乾澀開裂的嘴唇。
從沈駱洲進門起就急促跳動的心臟在此時跳動到了最高峰,如激烈鼓點擾亂思緒,混雜著激動、緊張、害怕,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間。他像離家多年的旅人,近鄉情怯,不敢輕舉妄動。
他動動身子,離床沿近了點。
然後伸手,輕輕拽住沈駱洲襯衫一角,扯了扯。
“你彆凶我,”沈舟然說,像之前無數次生病時一樣,麵上雖沒表情,語調卻軟了下來,“我難受。”
沈駱洲有近半分鐘的時間是沒有任何反應的。
沈舟然想到可能是戀愛腦在他身體裡對家人做了些什麼,心涼了半截,口中發苦。
大哥這是……不願意搭理他了嗎?
他垂下眼,不想去看大哥冷淡到漠然的目光,自知此時自己應該收回手,卻倔強地不肯放開,反而加重力道,把沈駱洲昂貴的襯衫麵料都揉皺了。
他避開了視線,自然錯過沈駱洲眸中一閃而過的微訝。
片刻,拽著衣料的手被另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握住。
隨後,一點點把沈舟然的手扯下來。
”沈舟然,你這次又想得到什麼?“沈駱洲麵上毫無異樣,看向他這個弟弟的眼神中卻帶了探究。
已經忘記什麼時候,自己印象中安靜溫柔,乖巧聽話還會撒嬌的弟弟變了副摸樣,變得乖張任性,跋扈刁蠻。甚至整天滿腦子情情愛愛,為了幾個輕視他的男人做儘了丟人現眼的事。
沈駱洲開始以為是青春期,多次管教反倒起了反作用,在聽到沈舟然私下如何評論自己這個哥哥後徹底冷了心,直接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滅。
但沒想到,自己還在國外出差,管家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沈舟然割腕自殺了!
沈駱洲的第一反應就是讓管家不要聲張,更彆告訴沈父沈母,自己坐最近的航班飛了回來。
結果在樓下遇到了剛離開的梁思硯。回想到沈舟然是為情自殺,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說:“如果你是想見梁思硯一麵,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還想見誰?聞銘?季淮?鬱景言?還是秦霜魚?”
“不如這樣,我挨個通知他們,讓他們排隊來見你,你們好好述衷腸,如何?嗯?”
尾音微揚,音色像薄冷的寒冰,冷厲透徹,如耐心告罄前最後一絲無聲警告。
“我不想見他們……梁思硯是自己闖進來的,把我吵醒了。”沈舟然低著頭,抿唇小聲告狀。垂下的額發擋住他半張側臉。
被拂開的那隻手無意識捏住被角,在日光下籠了層溫潤亮澤的光,碾住布料輕輕搓動,無聲昭示主人不安的內心,像極了冬眠剛醒還來不及試適應外界變化的小動物。
沈駱洲看在眼中:“不想見他們?”
“嗯,不見。”
沈舟然頓了頓,抬眼,清麗的丹鳳眼望著他,補充說,“我隻想見大哥。”
兩人對視良久,僵持不下。沈舟然覺得大哥看他的眼神帶著莫名探究。他猜這種打量可能有一分鐘那麼久,久到察覺兩人氣氛不對的護士都開始緊張時,沈駱洲才開口。
“哪裡疼?”
聲音一如既往地冷,護士卻看到躺在床上,周身圍繞著揮之不去冷寂的少年勾起嘴角笑了。明明是很小的笑容,卻打碎了他虛無的距離感,整個人生動起來,好似終於融入了這個世界。
“胃疼,頭疼,”沈舟然一一指出,“手腕疼。”
聽他喊“手腕疼”,沈駱洲的眉梢挑了下,回身問護士:“已經看過了嗎?”
護士點頭:“看過了,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慢慢養就好了。他長期未進食犯了胃病,剛才也吃藥了。先生您最好一會跟我去下醫生辦公室,有些注意事項要跟您交代。”
沈駱洲頷首:“好。”
正巧王蓉從外麵進來,手裡還領著打來的飯,看裡麵的情況不知進還是不進。
“王阿姨來得正好,”護士說,“先讓病人吃飯吧,先生您跟我來。”
沈舟然還想跟大哥聊聊天,但胃疼讓他沒有精力,看著護士帶沈駱洲去找醫生,直到兩人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接過王蓉遞來的勺子。
去醫生辦公室的路上。
護士總覺得沈駱洲氣場冰冷,不敢多言,一路走在前麵。
換藥室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每天就夠煩了,還要去伺候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
“你說他怎麼想的?為情自殺?正常人誰乾這種事。”
“所以說腦子不正常啊……誒我聽人說他是不是沾了那種東西?所以做事特彆瘋,根本不正常。”
“什麼東西啊,說話說一半——你是說d——”
護士嘴巴被捂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而捂住她嘴的護士,正驚恐地看著門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沈駱洲。
“沈、沈先生……”
“我很忙,沒空寫投訴信,”沈駱洲看向領路的護士,“剛才發生的事情麻煩告訴護士長,讓她明天告訴我滿意的處理結果。”
護士同情地看了眼裡麵臉色大變的人,應下:“我知道了先生。”
這兩人最愛背後嚼舌根,病人剛醒時就嘀嘀咕咕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現在被這位先生聽到,也算報應。
沈駱洲沒再看她們一眼,提步離開。
沈舟然,畢竟姓沈。
他從小的責任感就很強,對這個弟弟亦然。或者說,這是種領地意識,自己的地盤半點不容許外人染指。
就算沈舟然再怎麼頑劣不堪,可他隻要一天沒改性,就一天是沈家人,關起門來怎麼教育那都是他們沈家的事,輪不到外人置喙。
到了醫生辦公室,主治醫生就在裡麵。
他讓沈駱洲先坐,跟他簡短說了下沈舟然的情況,又說:“患者身體較弱,恢複比彆人慢,要多靜養。心態對身體的恢複能起到促進作用,建議您多多注意他的身心健康,接觸些美好事物。”
沈駱洲聽明白了:“你是怕他再割腕?”
醫生說:“不排除有這種可能。病人剛醒,這段時間情緒波動會很大,建議您作為兄長多加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