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恢複如常,恍若什麼異樣的情緒也沒有激起,不動聲色地垂眼,壓下洶湧的海:“唔,如果有機會的話。”
夏目千綾放下喝完的水杯,咳了咳:“要是太宰先生很喜歡譽真先生,我儘量多幫你說說看?好歹是、好歹是……”她赧然地垂下眼睛,聲音漸輕,近在咫尺的太宰治卻依舊能聽清:“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略微怔忪一瞬,隨後,他伸手,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發出細微的歎息:“千綾醬真是……不怕自己吃虧嗎?”
他的手指擦了擦夏目千綾的指腹,激起些微的癢意,讓夏目千綾感覺自己像被一隻小黑貓主動蹭上來撒了嬌。
夏目千綾心底軟下來,剛想說什麼,卻又聽太宰治下一秒問:“千綾醬是隻對我這樣好,還是對彆人也一樣?”
這話聽著酸溜溜的,夏目千綾一哽,抬眼就見太宰治看著她,鳶色的眼睛裡盛滿了細碎的笑意,似乎是一句調侃。
她索性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然後煞有介事地說:“如果是彆人,我最多隻問譽真先生兩次,但如果是太宰先生,我可以幫你問至少五次。”
夏目千綾搖了搖太宰治抓著她的手,笑吟吟道:“怎麼樣?是不是分開了?”自家男朋友,當然要寵著點。
她家的小黑貓大概是被她順毛成功了,太宰治勉為其難道:“好吧,千綾醬這樣說,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那,我有空的時候幫太宰先生問問?”
“不用哦,千綾醬。”太宰治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五指扣進夏目千綾的指縫間,溫和道:“暫時還不用見到,看看他的作品也還好。”
太宰治確實知道夏目千綾和織田作之助是筆友。
他想要見到織田作之助,有千萬種方法,但他沒想用在織田作之助身上——除了原定計劃裡的告彆外。
他想通過夏目千綾認識織田作之助,也有大把的機會,但他卻不想借由夏目千綾的渠道。
夏目千綾沉吟道:“這樣啊,難道你要我幫你催稿?說起來譽真先生確實空窗了三個月快四個月了……要不是編輯先生不知道譽真先生的住址,絕對能殺上門來。”
“不過,”夏目千綾想到什麼,笑得眉眼彎彎:“編輯先生是我大學教授的舊友,據教授說,在近江先生手下,拖稿最好不要超過三個月,否則,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結局。”
太宰治想象了下那個畫麵,默默為織田作之助祈禱:“祈禱編輯先生早點動作。”
他沒再繼續談論織田作之助,將話題轉回到夏目千綾這裡:“那千綾醬呢?千綾醬的更新很穩定,但好像不太喜歡完結?”
“唔……不想寫結局嘛。”夏目千綾心虛地說道。
“那就按照千綾醬自己想的來寫就可以。”太宰治說的話要是被近江聽到,指不定能引得編輯震怒。
他回想著夏目千綾的寫作內容:“沒想到千綾醬就是繪空。但是這樣想想,好像也能理解為什麼繪空的寫作內容大部分都跟妖怪有關了。”
夏目千綾不好意思地彆開眼睛,解釋道:“其實這句話來自我一個朋友的經曆,征詢了她的意見之後改編的。”
那個朋友叫多軌透,是夏目千綾高中時候認識的朋友,也是為數不多知道夏目千綾和夏目貴誌能夠看見妖怪的普通人——另一個人是田沼要。
但她家祖上是陰陽師,祖父因而癡迷妖怪,發明出了能使妖怪顯形的陣法。因此,多軌透對妖怪世界有一些了解。
有天,一隻妖怪在多軌透家裡迷路,被多軌透指路以後,在學校的黑板上留下了這句話,被她和哥哥看到。
夏目千綾回憶著那時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那時候,我又覺得人類和妖怪的關係並非如此遙不可及,又為彼此的不可結緣而感到有些惆悵。”
“不可結緣?”太宰治試探著問道:“因為妖怪是惡的?”
“當然不是。和人類一樣,妖怪也是有善有惡的。何況,他們沒有人類的道德觀念,有時候在我們看來的惡行,對他們而言卻出於本能,這點是無法評判的。人類與妖怪,終究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夏目千綾輕輕歎息一聲:“而所謂不可結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壽命。當一隻妖怪選擇與人類結緣時,大概就做好了失去的準備。”
太宰治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一切值得追求的東西,在到手的一瞬間就注定會失去。[注1]”
他轉過視線,細細描摹著女孩子的眉眼,問:“那麼,千綾醬會不會覺得,一開始就不值得擁有這種感情?”
“可能以前會有這種想法吧……但是啊,”夏目千綾手握成拳,放在心口的位置,露出清淺的微笑:“放不下。妖怪們放不下,我和哥哥也放不下。”
這麼多年來,妖怪已然成為她和哥哥的世界一部分。
“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夏目千綾不疾不徐地說著:“但這句話之後還有一句,是——”
她柔聲道:“唯有羈絆,不願割舍。[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