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地亮起來。
6點一刻。
林嫂一邊在樓梯口打著圈轉,一邊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客廳的掛鐘。
都這個時間點了, 聽說今天基地會來身份貴重的客人, 似乎是顧止川以前的友人, 顧止川昨日剛回來時答應了要親自去接見的。
算算時間,顧止川現在差不多該起了。
林嫂這麼想著, 一邊忍不住神經質地低頭去捏自己的手指。
她現在心裡亂糟糟的, 腦海裡各種畫麵一一閃過, 最終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想什麼。
謝景同昨夜讓她早些去休息, 可林嫂如何睡得著?
待謝景同上樓之後,林嫂不知為何又回到了客廳。
這次她連落地燈也不開了, 就這麼呆呆地坐在沙發裡, 盯著仍那樣擺放在茶幾上的玻璃杯發呆。
這棟彆墅的隔音其實並不怎麼好, 顧止川的房門可能也沒怎麼關嚴實。
林嫂坐在樓下, 就聽到樓上漸漸傳來的一陣陣的嗚咽哭聲。
一聲又一聲,哭聲很輕, 就像小貓低弱的、臨死前的叫聲, 低低啞啞的, 完全是含在喉嚨口的哭聲。
那麼悲傷。
分明也並不是怎麼撕心裂肺的哭喊,可不知為何就讓人聽著就……心慢慢地皺成了一團, 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哭聲幾乎響了一夜。
可到了早晨4點不到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止了。
林嫂原先聽到哭聲停了的時候還鬆了口氣, 可隨即她卻發現她這口氣可能鬆得太早了。
哭聲是停了, 可房裡的事情卻顯然還沒有結束。
謝景同的哭聲一停, 原本因為有這哭聲遮掩而顯得不那麼明顯、被她刻意忽略了的其他動靜, 就瞬間變得明顯了許多。
那些聲響……讓林嫂的心緊皺得更加厲害。
突然停止的哭聲讓林嫂心中擔憂得不行,不停地在腦中思考謝景同為什麼突然就沒有聲音了。
是突然又發生了什麼……讓他無法承受的事情?
林嫂呆呆地坐在沙發裡,一時間竟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今夜是月圓,她看著窗外的明月,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遠的事情。
林嫂是顧家的老人了,顧家又與謝家是世交,因此她對謝景同其實很是熟悉。
謝景同出生那天也是圓月。他剛出生的時候,謝家還和顧家是鄰居。
謝景同一周歲的時候,顧家父母去參加周歲酒,她也跟著一起去了。
謝景同是早產兒,剛生出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像個玉雕成的娃娃。
他自小皮膚就很白、頭發烏黑,在繈褓裡也不哭鬨,有人來看他,他就睜著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睛與那人對視,眼神靈動得很,但也不怎麼笑。
整個人安安靜靜的,來參加周歲酒的客人都笑著恭維,說謝家這小少爺自小就顯得和普通人不一樣,看著就矜貴,是個天生的人上人,又是月圓時出生的,必定一生圓滿。
謝家老人迷信,還專門請了大師來為謝景同測字。
林嫂現在還記得那位大師當時說的話,他說謝景同“上天眷顧,一生貴重”。
“上天眷顧,一生貴重”……
那怎麼如今就……到了這般境地?
林嫂正在腦海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關閉了一夜的房門,卻突然打開了。
林嫂整個人一驚,下一秒卻像是突然上了發條般地猛地站起身來。
顧止川從門裡走出來。
男人仍穿了一身軍裝,開門時他還在低著頭整理腕間的袖口。
男人眉眼冷峻淡漠,一身戎裝,乾淨又器宇軒昂。
看到站在樓梯口的林嫂,顧止川顯然楞了一下。
他腳步頓了頓,隨即卻是垂下眼簾,如往常般地吩咐:“一會你進去把房間打掃一下。”
林嫂愣愣地點頭,張口還想說什麼,顧止川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換了鞋打開大門出門去了。
林嫂在原地呆了呆,才突然反應過來——她今天都還沒有給顧止川準備早飯。
顧止川竟然也沒有提。
原本顧止川的要求是讓她“過一會”再進去整理房間,但林嫂在房門口踟躕了會,最終還是抑製不住心中的擔憂,幾乎在顧止川離開之後就打開了房門。
室內確實是一片狼藉。
林嫂的視線匆匆略過地上滿地的碎片和零星的鮮血,忐忑不安地朝房間正中間的床鋪看去。
這一看卻是愣住了。
出乎她意料的,謝景同竟是醒著。
不僅醒著,男子甚至還已經穿好了衣服。
他似乎之前已經洗漱過了,謝景同穿著乾淨的淡藍色襯衫,襯衫的扣子一直好好地、端正地扣到了最上麵的那一顆。
他似乎是剛洗了個澡,濡濕的墨發下是水潤乾淨的眉眼,眉眼冷淡,微微垂下的眼睫濃黑有如鳳凰尾羽。
一旁的窗簾已經拉開了,有陽光照射進來,在男子身體的周邊鍍上了一層光。
乾淨、明亮、纖塵不染,一如她之前見過的無數次。
林嫂進來之前,謝景同正垂著眼,他抬著手,正麵無表情地用手背擦著嘴角,用力頗大。
林嫂進來時是敲了門的,因此她進來時正好看到謝景同抬起眼,朝她看來。
那雙眼睛黑得好像墨一樣,直像是吸收了天地間所有的暗色。
明明此刻室內陽光滿眼,可卻似乎一絲一毫都照射不進他的眼底。
黑暗得甚至有些……盛氣淩人。
哪怕眼尾仍帶著點情動的嫣紅,也掩蓋不了這一份仿佛刻在骨子裡的高高在上。
林嫂站在門口楞了許久,突然想起許久以前,那時還是末世前,謝景同還是謝家的掌權人。
她有一次有事奉顧家的命令去謝家找他,謝景同那時正在處理公務。
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樣,分明病弱,脊背卻挺得筆直,他看著手中的資料,眼眸黑亮,傲氣淩人,仿佛是個坐在王座上的帝王。
謝景同自然不像顧止川。
在身體強度上,他確實弱小得不堪一擊。
可在精神和智慧上,他強大得無人可敵。
林嫂突然不知為何放下了一直提著的心。
她想起清晨4點時突然停止的哭聲。
那時她擔心突然不再有哭聲是因為謝景同實在無法承受,現在想來,分明是沒有了能令他哭泣的理由。
後來謝景同覺醒異能、成為末世裡的另一個王者的時候,其他人都覺得驚奇,不相信這個曾經不過是顧城主“玩物”的男人竟能有了如此能力。
隻有林嫂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心中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據說異能不過就是人靈魂的能量。
那謝景同自然該是世間最厲害的異能者。
因為他的靈魂強大得無人可及。
縱然曾低落到塵埃裡,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謝景同從來都是王。
從來都是。
*****
正午的時候謝景同去了治療中心。
顧止川早晨已經將藥送來了,謝景同來的時候蘇玥已經用完了第一次藥。
蘇玥顯然對新的藥物適應良好,沒有出現任何的過敏或排異反應。
謝景同來的時候,她正坐在病床上削蘋果吃。
看到謝景同,蘇玥眼睛亮了亮,伸手招呼謝景同:“景同你終於來了,我等你一個上午了。快快快,今天顧城主來送藥,竟然還送來了不少水果,我一直等著你來吃呢。”
說著在桌子上翻了翻,翻出一個桃子來:“我記得小同說過喜歡吃桃子,我特意忍著沒吃。喏,都洗好了,等我給你削個皮。”
蘇玥笑起來:“謝少爺身嬌體貴的,這種活計還是我幫你乾吧。”
謝景同卻沒有馬上走進房間。
男子站在門邊,看著蘇玥,眼眸黑沉,讓人看不清分毫,但卻也實在溫柔如水,繾綣萬千。
蘇玥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女子低著頭一邊削皮,一邊絮絮叨叨地跟謝景同說著些彆的什麼,說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竟一直沒聽到謝景同的回答,這才抬頭看他。
蘇玥看了一眼謝景同,卻被他此時的眼神弄得楞了一下,隨即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了,這麼看我?”
謝景同看她笑,便也跟著她笑。
謝景同生得柔和,笑起來的模樣也溫柔得動人至極。
他的眼睛彎起來,笑起來的樣子甚至有點稚氣。
謝景同走過去,慢慢地彎腰抱住她,聲音輕輕的。
他的聲音低啞得厲害,甚至到了嘶啞的地步,卻因為語調實在溫柔而仍動人至極:“我想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