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止川抱著他的身體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猜測,可現在他寧願自己的這一絲猜測是假的。
然後謝景同的話語冷漠得仿佛刀子。
“我不相信你,顧止川。藥劑隻有那麼兩支,太珍貴了,誰知道你會做什麼?”謝景同輕輕地道,“萬一你要是故意打碎了這兩支藥劑,那姐姐該怎麼辦呢?”
這兩支藥劑對於謝景同來說珍貴萬分,因為它們是此時可以救蘇玥的唯一的保命良藥。
可對於顧止川來說,它們卻什麼都不是。
哪怕沒有了這兩支藥劑,隻要還有蘇玥在,人們仍舊可以研製出喪屍病毒的解藥。
甚至可以說,沒有那兩支藥劑更好。
因為如果兩支藥劑被取出來了,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勢必要一齊研究,到時候結果必然是共享的。
但如果是蘇玥就不同了。
末世裡的人們不會信任謝景同所在的南方基地能真的儘心儘力地去研究蘇玥,所以……得利的隻會是北方基地。
當然,也有可能顧止川會一心為公,並不計較個人得失。
但這種事……誰能保證呢?
謝景同不信任顧止川。
所以他會考慮最壞的情況。
所以對於謝景同來說,從一開始,他就隻有一個選擇。
這兩支藥劑隻能由他自己一個人去取。
哪怕他現在處於瓶頸期,哪怕他這樣一個人進去……能活著出來的可能幾乎為零。
他也必須要一個人去。
他當初在南方基地裡假意說什麼要顧止川一起去內室,不過就是說出來安他那些下屬的心的。
謝景同從來沒有真的那樣打算過。
顧止川一下子完全僵住了。
男人抱著謝景同,長時間地保持了那一個姿勢。
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的眼眶在那一瞬間酸澀地幾乎要落下淚來。
“因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就連最後一點希望……都不給自己留了嗎?”顧止川輕聲道,男人的語氣甚至有些魔怔了的意思,“景同,你明知道的,如果你一個人去,你根本不可能能活著出來。但如果你帶上我,我們兩個聯手,那裡麵的怪物就沒有那麼不可戰勝了。”
“你帶上我啊,你為什麼不願意帶上我呢……”
人在麵對選擇的時候,會下意識地選對自己相對有利的那一個。
其他的還尚且如此,何況是這種關乎自己生命的選擇?
可謝景同卻一點退路都沒給自己留。
他甚至根本沒打算告訴顧止川!
要不是顧止川察覺到不對提前到了這裡,怕是得謝景同身死他才反應過來!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能把事情做得這樣絕?
他到底是……有多喜歡蘇玥?
又到底是……有多不信任他?
竟是不信任到連試一試的機會都不願給自己留?
顧止川抱著謝景同,在那一瞬間,他隻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厲害,厲害得仿佛有人拿著刀子,在一刀一刀得割著自己的心。
因為他突然明白,為什麼謝景同會這樣不信任他。
因為謝景同曾經那樣信任他。
可這份信任,被他自己用四年的時間,給一點一點地……全部摧毀了。
曾經謝景同相信他,相信到顧止川一說要帶他回北方基地,那麼遠的距離,那樣危險的路程,他和蘇玥兩個普通人在路上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
可謝景同卻一點沒猶豫,就隨他去了北方基地。
謝景同在北方基地什麼都沒有,他在那裡隻有顧止川。
曾經謝景同把自己全部的信任拱手捧給他。
少年眉眼柔軟,心也柔軟得很,他全心全意地對待他,把他當最好的朋友。
彆墅裡謝景同笑著看著他栽下的桃林青竹,竹林下謝景同親手製作埋下的酒,少年曾明知有問題也毫不猶豫喝下的水。
那些被燒毀的樹木、被砸碎的酒壇,都仿佛是謝景同在撕心裂肺地問著他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世家之交,便是讓你這樣……隨意侮辱踐踏的嗎?!
顧止川對謝景同做的所有事,那些明亮的鏡麵,那些冰冷的玻璃,那些下跪的屈辱,顧止川曾以為他用那些行為摧毀的是謝景同對蘇玥的感情,可事實上,他親手毀掉的,一直是謝景同對他的感情。
是他曾經對他的毫無保留的信任。
“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我替你去……”顧止川眼神渙散,他抱著謝景同喃喃地說話,語氣輕到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死,我替你去死。你不要去。”
一開始顧止川答應謝景同來這裡,其實就是已經存了死誌了,隻是那時他仍存著點希望。
顧止川希望自己這次幫了謝景同,如果自己能活著回來,謝景同能看在這次的份上,能原諒自己。
能給他一個……將來或許能和他在一起的機會。
可現在……
“我替你去死,你不喜歡我,我活著……你就永遠過不好吧?”顧止川喃喃地道,“是我欠你的,我還你……我還你。”
顧止川說著,愈加緊地抱緊謝景同。
謝景同卻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十分安靜地任由他抱著自己。
顧止川說著說著,卻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他突然覺得自己渾身一軟,抱著謝景同的手幾乎是立刻就卸了力道。
他變得沒有一絲力氣,連謝景同慢慢掙脫開他站起來,他都沒有一點辦法。
顧止川感受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景同?!”
謝景同慢慢地站起來,站直了身體,麵無表情地低頭看著。
顧止川看見他的手裡正拿著一支針管。
方才顧止川心情實在是太激蕩,以至於以他的異能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顧止川的聲音都在抖:“這、這是……”
“你當初給我打的藥。”謝景同麵無表情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甚至還笑了一下,“我記得你當初跟我說過,藥效似乎是……一個晚上?”
顧止川隻覺得遍地生寒。
他看到謝景同看著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謝景同給他用這個藥自然是不會是想對他做什麼,但因為這個藥效……謝景同現在想進內室,他絕對阻止不了。
謝景同他……仍是不信任他,執意要自己一個人去內室。
“景同,你彆這樣。你自己去會死的……你會死的……”顧止川的語氣裡都是崩潰的意味,他似乎是想努力地站起身,但果然——沒什麼用。
“你就不相信我到……這個地步嗎?”
“是啊,顧止川,你以為呢?”謝景同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還記得你當年是怎麼對我的嗎?!顧止川,上/我的感覺是不是特彆好?”
“其實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覺得經過那四年之後,我還能對你抱有信任。你以為那四年對我來說是什麼?顧止川,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我的生命裡從來沒有那四年。”
“利用姐姐的病逼迫我給你當四年孌|寵,嗬……顧止川,你還真做得出來。”
“可我這次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幫你……”顧止川輕聲地道,他看著謝景同,表情裡幾乎是哀求的,“我是真的……不想讓你死啊……”
“真心?當年,你為我救姐姐一命,換了我四年;那這次,顧止川,你又想要我用幾年來換?”謝景同低眼看著顧止川,眼神裡滿是冰冷的厭惡,“與其那樣,我寧願去死。”
顧止川完全僵住。
他想起很久以前,陸施然曾跟他說“可你這樣對他,還不如殺了他”。
當時自己是怎麼說的?
哦,對,那時自己說“可他還活著”。
當時自己實在輕狂又愚蠢。
自己那時以為謝景同活著答應了他的要求,便是意味著對謝景同來說,這種事情並沒有可怕到讓他想死。
可現在看來,當初的謝景同……分明隻是因為沒有選擇。
現在他有了其他選擇,所以他寧願選擇了獨自去赴死,也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謝景同語氣冰冷地繼續道:“這藥隻能影響你的身體,你的異能並不會受到影響。這裡附近應該是沒有其他喪屍了,但萬一有,我想以顧城主的異能,也影響不了你的安危。”
“我還需要你好好活著,把藥劑幫我送回基地。”
“顧止川,或者你可以試試看,在我死去之前,你能不能擺脫藥效……想來應該是不能,我記得那時你在我耳邊說過,你說為了讓我儘興,你特意選了種藥效最好的……異能者也掙脫不開。”
顧止川這才反應過來什麼似的,連忙動用異能。
謝景同的麵前瞬間聚集起了無數的冰牆。
謝景同卻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伸手,手邊瞬間出現無數雷火花。
雷火與冰牆相融,片刻後兩者便一起消失殆儘。
謝景同:“如果是其他異能者,當然不會是顧城主的對手,但真可惜——顧城主,我是這個末世裡唯一異能等級和你平齊的人。”
謝景同說著就抬步要進入內室。
進入前男人的腳步卻突然頓了頓,他回頭看了一眼顧止川,突然道:“顧止川,你喜歡我嗎?”
顧止川此時大腦已經一片混沌,聞言隻呆呆地看著他點頭。
“那挺好的。”謝景同看著顧止川癡迷的眼神,竟是笑了笑,隻是眉眼實在冷漠,“正好可以讓你也感受一下我當初的感覺——你知道,那種無力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漸行漸遠是什麼感覺嗎?”
“一晚上真的很長,你也該好好感受一下,什麼叫絕望。”
“景同……景同……”顧止川看著謝景同的背影,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
他說話的聲音裡甚至滿是哀求:“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
謝景同轉身,伸手打開內室的門,在進入前卻又輕聲地道:“其實……我也希望我能活著出來。”
下一秒卻是腳步不停地走了進去。
顧止川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看著謝景同就這樣走進內室,他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就這樣前去赴死!就在自己麵前!可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
顧止川的身周有風開始刮起,且愈刮愈烈。
慢慢的,竟變成了滿天飛雪。
是他的異能,顧止川企圖在用自己的異能來衝刷身體的藥效。
風雪連天,四周很快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顧止川卻仍隻能跌坐在地上。
他突然笑起來,且愈笑愈狂。
當年他施加在謝景同身上的一切無能為力的絕望,終於在這一刻,都由謝景同還給了他。
等在外麵的異能者對著空中突然湧起的雪花一愣:“下雪了?怎麼突然這麼冷?”
是啊。
太冷了。
*****
此時,南方基地。
終於拿到了戒指的蘇玥正滿臉笑意的轉身,她在嘴裡念叨著“希望小同能喜歡這個款式”。
剛轉過身,卻突然看到麵前突然站了個人。
是個少女,看著約摸二十來歲,穿一身普通的服飾。
蘇玥楞了一下,正想開口,一抬眼對上少女的眼睛,整個人卻突然僵住了。
她的眼神開始變得潰散,表情開始恍惚。
片刻後,少女看著蘇玥的眼睛,笑了一下:“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哪裡?去給戒指……”蘇玥楞楞地道。
“給誰?”
“給誰?是啊,給誰呢?”蘇玥呆呆地捧著戒指,慢慢地離去,“給謝、謝、謝複?對……給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