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沈瀾洲這話一說完,葉呈的眼神竟是瞬間閃了閃。
沈瀾洲親眼看到葉呈的眼裡在那一刻分明閃過了什麼,下一秒男人卻是突然將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坐在椅子上踟躇了一會,竟是一句話也未說,就轉身朝門外走去了。
客棧的房門被帶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沈瀾洲楞了楞,隨即卻是繼續拿起酒杯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握著酒杯的手指在陽光下白皙透亮有如凝脂白玉。
*****
葉呈回到了自己房中,關上門窗,走到了床邊。
竟是盤腿坐在床上,凝神打坐了起來。
打坐幾乎是每個武林人士都會坐的事情。
打坐可凝神靜心,最是有利於心情的平複。
葉呈武力深厚,其實平時是很少打坐的。
他已經不需要通過這一手段來修煉內力。
偶爾為之,也是為了感悟心法。
葉呈向來凝神速度極快,一打坐就能很快進入狀態。
這次卻是不知怎麼了,竟是遲遲進不了狀態。
葉呈坐在床上,不知怎的竟覺得四周喧鬨得很,像是有無數的人在說話,又像是有無數刀劍在交戰,聲音嘈雜又紛然,直讓他腦中一片混雜。
葉呈感覺到自己額上開始出汗,慢慢地這汗意竟蔓延到了全身。
他感覺渾身燥擾不寧。
腦中似是思緒萬千,可細細想來,緣由都不過是因為一個沈瀾洲。
葉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剛入門的時候,那時天山一派的掌門還是個頭發胡子都發白的老者。
自己作為他年齡最小的關門弟子,自然受到了最多的照顧。
老掌門是個很慈祥的老者,其武力深厚,心境卻是堪稱絕妙。
滴水落潭、飛花截葉,皆入得他心,卻不入他眼。
老掌門曾指著天山山門前的那一片皚皚白雪問他:“天山頂上唯有積雪常年不化,小呈可知為何?”
“因山頂氣候寒冷。”當時還未入門的自己這般答道,一板一眼。
老掌門聽了撫了撫自己雪白的胡子,笑著搖頭道:“不,是因為流水是雪、寒潭是雪、白雪是雪、雨水也是雪。
“積雪永不化,是因為對積雪來講,天地間皆是自己,也唯有自己。內心清淨,萬物不擾。
“小呈啊,我們習武之人若要守住道心,便要學會這一點。靈台萬寸,當隻存本心,不入其他。
“至純者至粹,至粹者至強,至強者方可不滅。習武者當永受本心,不為邪道所迷,不被外物所惑。小呈,你要牢記。”
“弟子謹記。”葉呈記得兒時的自己恭敬地回道。
他一直有將老掌門的話牢牢記住。
江湖中人都說,葉呈從小就是個怪人。
他好像對彆的什麼也不在意,一心隻有修煉。
葉呈的功夫強至臻境,心更是寧靜至極。
葉呈內視時觀自己的內心世界,看到自己的內心世界隻一片白雪茫茫。
四周皆是素白,鋪天蓋地的白。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色彩。
就像天山山門口的那一片皚皚白雪一樣,再無其他事物。
可現在,葉呈分明看到,在自己內心世界的這一片素白之上,開始出現了其他的顏色。
色彩濃煙的玄色與暗紅交織在一起,鋪天蓋地地、不可抵擋地、態度強硬地浸入了那一片素白。
讓他避無可避。
有穿著玄色外衫、腰纏暗紅腰帶的男子慢慢地在一片濃墨重彩中踱步而來。
他站在他心裡的那一片皚皚白雪裡,笑著抬眼問他:“葉兄,你想要什麼?隻有葉兄想要,我什麼都給。”
他抬眼笑著看向他,一雙血色眸子暈染著層層笑意。
像是入骨的溫柔,又像是……蝕骨的危險。
葉呈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多,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越來越蒼白。
他看到那人在對著自己笑,伸手朝自己身來。
葉呈一邊在心中反複告誡自己不要理睬他,一邊卻忍不住伸出手、義無反顧地牽住了那人的手。
白雪皚皚、至強至臻、武林至尊,又哪裡比得過那人眉眼風流、活色生香?
葉呈坐在床上,終於渾身一震,吐出了一口鮮血。
葉呈突然想起方才在隔壁房間與沈瀾洲同飲的那壇酒。
有些東西,於沈瀾洲而言不過輕描淡寫、淡如白水。
於他卻是辛辣酒液、灼他四肢百骸。
*****
沈瀾洲獨自一人坐在房中,慢吞吞地飲完了那一整壇酒。
沈瀾洲酒量極好,這樣一整壇酒喝下去,也仍舊麵不改色的,眼中沒有半分醉意。
沈瀾洲看了窗外一眼,正見此時月已上屋簷。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該休息了,沈瀾洲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正要往床榻邊走去。
可剛一起身,卻見對麵剛才葉呈坐的位置上放了一個小布包。
布包不過女人巴掌大小,用白色布料製作而成,裡麵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裝了什麼。
沈瀾洲走過去,將布包拿在手裡打開。
一打開,卻發現裡麵鼓鼓囊囊的,竟是裝滿了暗器。
當然不是他之前用的那一種刀刃纖薄、淬著劇毒的暗器。
這暗器的一枚枚小石子的形狀。
是天山派的本門暗器如意珠。
如意珠每枚僅重三四分,是現今武林中流傳的外形最小的一種暗器。
除了天山一派,再無人能製作。
這如意珠自然不如沈瀾洲之前的暗器歹毒、傷人必取命,但同樣威力巨大,且因著體型小易於攜帶和隱藏。
要真論起來,並不比他之前的暗器差。
沈瀾洲盯著這包如意珠楞了許久,卻是終於忍不住勾唇一笑。
男人將如意珠收好,關了窗子,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