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
煙霧嫋嫋,一點一點地從博山香爐之中溢出。不一會兒,鏤空的山形爐蓋就被煙霧重重環繞,恍若被雲霧繚繞的縹緲仙山。
博山爐焚香最注重賞煙。
然而,不管是高踞首座的天子,還是殿中陪坐的幾位重臣,此時都已經無心再去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
天子麵色陰沉,不發一言。底下隨侍的臣子亦是屏息斂聲,沉默不語。
倒像是在等什麼消息。
忽然,一個臉色驚惶的近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他甚至顧不上行禮,就又驚又怕地哭訴道:“陛下,李傕郭汜二位將軍並不理會您的旨意,甚至將您派去傳旨的朱侍郎也殺了。”
“二人械鬥不止,致使城中百姓死傷無數,許多貴人的府邸亦受到……”
“夠了!夠了!”天子劉協猛地推翻了麵前的書案。
“日日提心吊膽,受人掣肘,朕真的是這大漢的皇帝嗎?”
殿中的大臣呼啦啦地跪了一片,不敢在這時候觸天子的黴頭。
司空楊彪卻麵無懼色,緩緩下拜道:“奸賊竊取權柄,危害朝廷,陛下不思除賊衛國,反而出此喪氣之言,置天子威嚴於何地,置江山社稷於何地?”
劉協稍稍平靜下來,但依然麵有隱怒。
楊彪繼續道:“陛下若是堅持如此,將來有何麵目去見那些為大漢安危而汲汲奔走的忠臣?”
自劉協登位以來,就一直有人告誡他:要勵精圖治,要從諫如流,要心懷社稷,要做大漢的中興之主。
重任在身,他從不敢懈怠。
可是上天似乎並不願意讓他成為真正的君主。從董卓亂政到李郭謀逆,他這個天子過的日子似乎還不如一位普通的士族子弟……
“楊公,這泱泱天下,真的還有全無私心的漢臣嗎?”
他的年紀不過十一二歲,是實實在在的總角少年,但是身上卻無端流露出幾分沉沉暮氣。
眾人大驚,剛剛直起的身子又彎了下去。
在幾位臣子著急忙慌的告罪聲中,楊彪麵色不變,沉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您目之所望,皆是您的臣子。”
劉協不答。
見狀,議郎皇甫嵩隻好出來緩和氣氛,“陛下,李傕郭汜二人手握重兵,朝廷卻缺兵少將,隻能受製於人。”
“為今之計,也隻能細細調和李郭二人關係,再靜待勤王大軍前來了。還望陛下稍加忍耐,莫要操之過急。”
“依皇甫愛卿看,此時當如何施為?”
皇甫嵩拱手一禮,說道:“不如請張濟將軍從中斡旋。”
*
自被王允召到雒陽之後,李傕郭汜二人便一直在他手下聽差遣。
起初王允待他們二人很是客氣,同出同行、同坐同臥,言語之間門處處流露出親切之意。
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二人就遭到了王允的頻頻打壓。
李郭二人跋扈已久,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兩人一合計,便扯起為董卓報仇的旗子,設法聯合了往日的同僚舊部,直接叛了雒陽朝廷。
事情很順利。畢竟,雒陽城中那些缺乏實戰的士兵,又豈是西涼鐵騎的對手?
一夕之間門,二人就攻破了雒陽。
趾高氣昂的王允被斬於腳下,高高在上的天子被趕下禦座,那些舊日鄙視他們不通教化的朝臣,全都變得訥訥不敢言。
他們成了雒陽城真正的主人。
權勢地位,美酒美人,金銀珠寶……他們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勝利的果實。
同時,也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內部的權力爭奪。
——權力的滋味如此美妙,我為何要與另一個共享?
猜忌越來越重,嫌隙越來越深,爭到最後,二人直接率領著各自的部下打了起來。
接連打了十幾天,總共死了上萬人,可兩方的實力旗鼓相當,誰也沒能打過另一方。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雒陽城就會淪為一片廢墟。迫不得已,劉協隻得來勸架。
可不管是李傕還是郭汜,兩人誰也沒把劉協這個傀儡皇帝放在眼裡。
他們正要重整軍隊,和對麵決來個決一死戰,就等來了新的和事佬——張濟。
張濟是他們的同僚,手底下的勢力雖然不大,但也有一定的人馬。二人都怕張濟倒向對方,不敢像對待劉協一樣對待他。
遂耐著性子,重新坐下來商談。
恰在此時,並州牧張晗率兵進犯的消息傳了過來。不管內部爭得如何厲害,李郭二人早已經被綁在了同一個陣營,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是讓張晗攻了進來,兩人誰也沒好下場。於是便借著張濟給的梯子,順理成章地暫時和好。
“那張晗雖有幾分蠻力,手底下卻沒幾個能用的大將,何必憂懼!”李傕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儘,渾不在意地說道。
儘管剛剛還鬥得你死我活,但此刻郭汜很讚同李傕的話,“沒錯!張君勿憂,待我與李將軍一同出戰,頃刻間門就能將那黃毛丫頭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