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當朝三公,竟如此屈尊降貴、拐彎抹角地與自己周旋這麼一遭。
“您征伐兗州,難道就真的全無私心,隻是出於仁義之道嗎?”
張晗莞爾,堂堂正正地回答:“我自問行事坦蕩,於心無愧。”
荀彧默然片刻,隨即便起身行至堂中,朝著張晗一絲不苟地行揖禮。
他的言談舉止,無不合乎禮儀,端方而周正,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漏。
“荀彧效忠曹公,亦問心無愧。”
“太尉勿複多言,請回吧。”
張晗喟歎不已,向荀彧回了一禮後,便滿心遺憾地出了院門。
趙雲一臉期待地等在門口。他自在鄄城之戰俘虜了荀彧之後,便十分欽佩這位品行高潔的文士,一心一意想把荀彧拐過來成為自己的同僚。
張晗無奈地拍了拍趙雲的肩膀,“子龍,這株幽蘭若是被強行移植到了並州,是養不活的。”
趙雲會意,失望地垂下了頭。
張晗想了想,囑咐道:“不要苛待荀文若。”
趙雲自然是不會苛待他的。就算拋開荀彧的個人才華與品行不談,單純看在他是己方荀攸叔父的麵上,趙雲等人也不會為難他。
荀彧除了被限製人身自由外,吃穿用度都是比照己方軍師的份例。
不過,像荀彧這樣的人,即便身處再優渥的條件,也還是無法在這兒安心度日吧。
“再過個幾天,就把他送回去吧。”
張晗嘀嘀咕咕地繼續說道:“讓曹孟德拿錢糧來贖他的謀士。”
她整頓豫州可花了不少錢糧,現在剛好讓曹操來補這個缺口。
這樣的話,荀攸和蔡琰那邊的壓力就不會那麼大了!張晗美滋滋的想:她可真是個體恤下屬的好主公。
“算了。”張晗走了幾步後,又神神叨叨地回頭,擠眉弄眼地對著趙雲說道:
“荀文若免費,其他的俘虜明碼標價,讓曹操全部贖回去,我這可不養閒人。”
*
張晗的使者很快就帶著張晗寫的文書,到了曹操所在的範縣。
“我主仁慈,體恤曹公手下無人可用,願將戰中所獲的俘虜全部送回。”
曹操聽得青筋直跳,麵無表情地接過使者的文書。
打開一看後,頭上的青筋跳得更厲害了。
……有點貴,但不得不出錢出糧去贖。
畢竟張晗的人在沿途就放出了消息,說隻要他願意出一點點錢糧,就願意將俘虜全部送回。
要是他拒絕贖買,那麼現在為他效力的人難免會覺得齒寒,生出物傷同類的感覺……
曹操萬分頭疼,兩手按著太陽穴,咬著牙回道:“我贖。”
這位使者一點兒也不意外地笑了笑,給了曹操一個“小子,你很上道”的眼神。
“既然如此,那十日後,曹公隻需帶著準備好的錢糧出現在秦亭即可。”
秦亭是鄄城與範縣的中間地帶。
而且吧,秦亭地勢平坦,周邊也沒有什麼高聳的山脈,實在不是個可以設置埋伏的地方。
張晗把交接地點選在這兒,還是很良心的。
“可。”
十日後,曹操不怎麼情願地用大批錢糧換回了張晗軍中的全部俘虜。
這支由俘虜組成的隊伍實在是有些……奇怪。
其中的大部分人皆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但卻有一些人衣著整齊、麵色紅潤、精神飽滿——實在不像是身陷敵營的俘虜。
曹操疑心有詐,卻發現這些人確實是自己的屬官……準確的來說,是直屬於荀彧的屬官。
他心中疑竇叢生,麵上卻不動聲色,朗笑著到馬車前,親自將荀彧扶下來,“文若無恙否?”
“君不在的這些時日,吾甚思之。”
荀彧卻沒接他的話,他下了馬車後便屈膝下拜,“鄄城失守,是彧的失職,請主公降罪。”
曹操飛快地打量了一眼自己久彆重逢的謀士——除了形容有些憔悴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妥。
他手疾眼快地托住想要跪下的荀彧,溫言寬慰道:“鄄城之失,豈是文若之過耶?”
“況且,城可複得,像文若這樣的大才,卻是尋不出第二個的。”
曹操放聲大笑,道:“文若,平安歸來就好啊!”
遠處旁觀的程昱敏銳地察覺到了身邊人的不對勁,有些奇怪地問道:“誌才,先前你操心文若安危,以至於晝夜不得安寢。”
“如今他平安歸來了,你怎麼還不展顏?”
戲誌才眉頭緊蹙,定定地看著荀彧剛剛所乘的車駕:朱輪華蓋,玄幡赤紋,是三公才能乘坐的車駕。
或者更具體的說,荀彧是坐著張晗的車駕回來的。
“誌才,你怎麼了?”程昱有些擔憂地問道。
“某忽而想起了範增的故事。”
漢高祖劉邦在招待項羽的使者時,故意命人準備了豐盛的宴席卻又撤下去,轉而換上粗茶淡飯,道:“我本以為是亞父(範增)的使者,卻沒想到是項王的使者。”
項羽在得知此事後,懷疑範增與劉邦有私情,遂漸漸奪取了這位肱骨之臣的權柄。
程昱怔愣了片刻,突然說道:“主公不是項王。”
戲誌才苦笑,壓低聲音呢喃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