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是凜夜寒冬, 一方是陰雲沉沉。英國的冬天是寒冷的, 冷風襲過,許容與站在莫德林學院城堡前,青石鐘樓落在他視線內,白鴿振翅飛上高樓,風聲赫赫時,手機聽筒裡傳來的女生在冷夜中的嗚咽聲,讓他久久佇立。
佇立而不語。
雙目已微紅。
異國異地的距離無法克服, 她在混亂的夜店中哽咽,對他進行控訴, 質問他為什麼這樣。他知道她喝醉了, 喝醉了的她才會這樣無理取鬨, 而這讓他更加心如刀絞。她聲音沙啞, 聽在許容與耳邊, 他一聲不吭, 心已經隨著她泣血無數次。她隻是哭泣,他卻覺得自己像死了一萬次一樣。
一個男人最失敗的, 便是讓自己心愛的姑娘落淚,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然而許容與更失敗的是, 他連眼睜睜看著都做不到。他隻能想象,想她長發淩亂, 麵孔酡紅, 寂寥一個人坐在酒吧裡喝酒。
他多希望給她最好的。
可是她這麼難過。
許容與聲音空落落的:“對不起, 你彆哭了。”
葉穗在哭,或許沒聽到他的聲音。
許容與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深吸口氣,讓自己聲音裡不露出情緒,告訴她:“你彆亂跑,好麼?”
喝醉酒的姑娘哽咽:“你說什麼?我憑什麼聽你的?”
許容與低聲:“穗穗乖,你不要亂跑,我讓人去接你。穗穗乖,你如果聽話了,我就買糖給你吃。”
葉穗思維很慢,並且委屈道:“為什麼要買糖給我吃?我不喜歡吃糖。”
許容與改口:“給你買糖人。”
葉穗安靜下去,沒再說話了。
許容與便再次叮囑:“彆亂跑。”
半夜三更,蔣文文在宿舍裡躺在床上看,混混沌沌快要睡著了,她猛地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還是國際長途……蔣文文迷茫地盯著手機半天,以為是詐騙電話,沒有接。但電話第二次撥過來時,她還是猶豫著接了。
那邊的男生聲音冽冽如清泉,卻緊繃著:“蔣文文學姐,你好,我從院裡老師那裡要到的你電話。我是許容與,不知道學姐記不記得我。”
蔣文文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她何德何能啊,居然能讓許容與給她打電話。
幾番折騰,許容與先打電話給學院,從自己的班導老師那裡將電話轉到大三的班導那裡,再得知了蔣文文的電話。許容與從蔣文文那裡得知葉穗和陳聽飛老師離校了,也不知道具體乾什麼去了,許容與於是再次把電話撥給學院。幾經輾轉,許容與終於和陳聽飛通上電話。
他語氣僵硬的,請陳聽飛老師幫忙找一下葉穗。
於是再過了半小時,陳聽飛才在亂糟糟的夜店裡找到葉穗,把趴在吧台上懶洋洋看人家表演節目的女生帶走。陳聽飛扶了扶鼻梁,半托半抱著葉穗從夜場出去,就他兩人這樣的衣著,還真沒人想得到這是老師和學生。等安頓好葉穗,陳聽飛才給許容與回了通電話。
許容與低聲:“謝謝老師。”
陳聽飛輕笑:“不客氣。不過許容與同學,如果你不能管住自己的女朋友,起碼做到遠離她,不要讓她傷心難過。這個不難做到吧?”
許容與淡聲:“多謝老師提醒。但是我和葉穗之間的事,不勞老師費心了。”
陳聽飛聳肩。
他在校外真的沒什麼老師的模樣,許容與冷冷清清的,陳聽飛再想到自己從東大帶走葉穗時,葉穗一個人坐在湖邊發呆的淒涼樣……陳聽飛頓了頓,笑眯眯回敬許容與:“怎麼不勞我費心呢?許同學這麼聰明,難道不好奇穗穗為什麼會跟我在一起麼?半夜三更的,怎麼隻有我找得到她呢?”
許容與聲音冷淡:“老師想說什麼?”
陳聽飛:“沒什麼,就是提醒你喜歡穗穗的男生,還是蠻多的。比如……”
陳聽飛故意將語調拖長,到最後卻又不說下去,而是暗示般地笑了笑。他笑得輕慢,隔著聽筒,成熟男人的低笑聲,讓身在牛津的許容與握著手機的手指骨節緊了緊。
許容與唇抿成一條線,語氣僵硬:“請老師注意自己的師德。如果老師誘惑了葉穗做不妥當的事,我會包括但不限於向學校舉報。”
陳聽飛輕笑。
他懶洋洋說:“小男生,可真是受不了激啊。我年輕時也這樣啊……哈,逗你的。許同學,還有什麼事需要老師代勞的?”
許容與掛了電話。
他受不了陳聽飛漫不經心的樣子,這哪裡是大學老師的品性……許容與垂下長睫,心事重重。
他想陳聽飛心裡有數,就算真的對葉穗有好感,但礙於學校,他應該也不敢來什麼曠世絕戀師生戀……但是葉穗這麼好,活潑可愛漂亮,大大咧咧無拘無束的性格又多麼討人喜歡,喜歡她追求她的男生,該有多少啊。
許容與心裡煩躁不已,與失落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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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穗第二天早上起來,酒醒了,坐在床上,就深覺丟臉地趴在枕頭上翻滾。
昨晚自己的發瘋曆曆在目,她哭得一臉水,趴在陳老師肩上追問“為什麼許容與不追我”時,鼻涕流了陳老師一肩。葉穗長發散亂,麵容赤紅,心裡瘋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她怎麼就主動打電話給許容與了呢?
她瘋了麼?她怎麼這麼賤啊?人家從來不給她打電話,從來不想她,她怎麼那麼賤,連他電話都倒背如流,能夠想都不想地撥出去?她居然還哭得要死要活,一個勁兒地追問許容與是不是不愛她了,非逼著許容與說到底愛不愛她……太可怕了。
太丟人了。
這樣一來,她放不下許容與的事,不就暴露得清清楚楚了麼?
葉穗臉越來越紅,越來越滾燙。她談戀愛談得這麼多,從來沒有一次分手後,她像個怨婦一樣求人複合。這種哀求來的感情有什麼意思?以前看彆人分手後,女方哭哭啼啼地求著男人彆走,葉穗都不以為然,認為女的賤骨頭……可是她怎麼也居然做出這種事呢?
臉呢?尊嚴呢?讓許容與看了笑話吧?
腦中一片混亂,昨晚的記憶隨著葉穗的清醒,記憶也越來越清晰。葉穗慢慢地想起來,她好像不光在夜店像個怨婦一樣控訴許容與,被陳老師送回酒店房間後,許容與打電話過來,她好像又撲在床上跟他嗚嗚咽咽了很長時間……
葉穗哆哆嗦嗦地翻出自己的手機,看到最上麵的一條通話記錄,通話記錄顯示整整三個小時……就是她和許容與的通話。
天啊!
許容與和一個醉鬼都聊了些什麼啊?
怎麼就能聊三個小時?
這段記憶葉穗明明記得自己頭痛欲裂,趴在枕頭上就昏昏欲睡……都這樣了,她居然還能和許容與打電話?這整整三個小時的通話……該交多少話費啊?
葉穗心疼無比,坐在床上,試探地撥了個電話——果然,她的手機已經欠費停機了。
一通國際電話,徹底讓她的手機欠費了。
……這得有多少話,值得和一個醉鬼說三個小時?
葉穗簡直想打電話質問許容與,她握著手機,心臟又突突狂跳。幾綹長發拂在麵頰上,葉穗咬著唇,美麗的眼睛輕輕閃爍,想到整整三個小時的通話……許容與一定跟她說了很多。可他那麼不愛說話,能跟一個醉鬼說什麼說三個小時啊?
何況之前,她還在夜店時,哭訴他的絕情。
葉穗垂下了眼睫。
一通醉酒,她把自己和許容與之間的關係徹底弄僵了。
她雖然不記得回酒店後自己和許容與打電話能說什麼,但她記得自己在夜店時問許容與“你為什麼不追回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她將尖銳的矛盾拋到這個程度……如果許容與不給她個說法,或者他還是不理她,那麼他們之間,就是真的完了。
她的姿態已經卑微。
她不可能再給他機會,不可能再主動走向他了。如果他還喜歡她,他不想真的結束兩人之間的牽絆,那他一定要給她個回複。愛她,或者不愛她。已經忘記她,或者不能徹底忘記她。如果他不想和她真的老死不相往來,這個時候,他一定要說點什麼……
葉穗猛地從床上跳起:“壞了壞了!手機欠費了!他就算想找我也找不到啊!”
她得充話費去!
萬一許容與給她打電話卻打不通,誤以為她徹底放棄了呢?
葉穗心裡暗暗唾棄自己,她真是賤。可是愛情本來就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心中尚有期待,又怎麼會想念他。如果可以瀟灑放棄,又怎麼會是真的喜歡過他。喜歡過一個人,誰又能真正做得到絕情,封閉所有可能性呢?
葉穗出了房間,匆匆坐電梯下樓。她在酒店前台要找服務員幫忙聯係陳老師時,看到陳聽飛和一個氣質高傲的九頭身美女從旋轉門進來。那美女戴著墨鏡,穿著西服,很有商業精英的意思。陳聽飛卻是皺著眉,目中帶有不耐色。
看到葉穗,陳聽飛反而樂了,招手:“穗穗睡醒了?”
美女當即轉頭,隔著墨鏡,葉穗都感覺到一陣灼灼的目光打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