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穗還是沒有和許容與談。
她說不過他。她從來就說不過他。
所以她保持沉默。
許容與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態度表示得很明確了, 便沒有再說話。
於是葉穗一路出東大,許容與默契地與她保持著一百步的距離, 跟在她身後。
葉穗煩他,上了校車後,就從身後背著的黃色小櫻書包中扯出耳機線, 戴著耳機開始聽歌。她眼睛看著公交的玻璃窗, 窗上照著車裡熙熙攘攘的人流, 許容與就立在人中, 鶴立雞群,清高傲然。葉穗記憶便不受控地想起上一次和許容與吵架和好後,兩人乘坐在公交車上,她將雙手伸進他的兜裡, 撒嬌讓他給她暖手。
葉穗移開了目光, 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葉穗下了公交,許容與從車上台階上走下;
葉穗乘坐電梯, 許容與躲開一個即將撞上他的姑娘, 走向上升梯;
葉穗坐在地鐵座位上閉著眼聽歌,許容與站在她三步外, 目光時而輕輕落在她身上;
葉穗聽著地鐵站口的賣藝歌手彈唱,往碗裡放了一張紙幣, 許容與走出地鐵站口, 風衣被風吹起一道彎弧;
葉穗和行人道邊的野貓玩耍, 從兜裡掏出瞄糖喂去, 她粉白色的手指被小貓舔過, 她便笑得輕快嫵媚,許容與安靜地站在後方看她。
光怪陸離的城市,鋼筋鐵骨的建築間,他們並行而走,一前一後。像是兩道完全沒有交集的直線,又像是彼此守望、會交互的線條。他們不看對方,手抄兜走得曼然而高貴。但是前路始終一致。
她每每悄悄回頭,都能看到他在身後跟隨。
他有時走慢了,拐個彎,便看到她高高瘦瘦的背影停在紅路燈前,像是等他。
毫無關聯、又彼此依偎。
冰冷的城市,陌生的人流,隻有他們是一起的。
最後,許容與跟著葉穗進了一家孤兒院。葉穗非常熟練地和院長護士們打招呼,在人看向她身後的許容與時,葉穗懶懶介紹:“一個免費勞工,隨便用。”
院長是四十多歲的女人,看著葉穗的眼神分外慈愛,聽到葉穗的口無遮攔,她伸手嗔怪地戳一下姑娘的額頭:“調皮。”
許容與沒說什麼。
似乎大家怎麼安排,他都接受。但他斯文清秀的麵孔,貴公子一樣的氣度,和這裡的氣氛確實不太相合。院長和他說話時都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回過頭時,院長把葉穗拉到一邊,擔憂道:“你的男朋友?怎麼讓人家過來咱們這種地方呢。”
葉穗做個鬼臉。
嬉皮笑臉地大聲說:“這裡怎麼啦?難道這不是凸顯出我非常善良,經常做義工麼?這是我的優點啊!”
院長嗔怪:“作秀就行啦。哪個小年輕吃得了苦啊?”
葉穗聳肩:“那更好。讓他知難而退。”
葉穗顯然經常來這裡做義工,和院長他們說了幾句閒話,就進去看這裡的小孩了。許容與這個人冷冷清清,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同情心的樣子。院長擔憂地看著他,許容與淡漠無比地跟葉穗進了一個房間。他站在屋門口,看到屋子裡的小朋友,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這裡的小孩,都是身體有缺陷的。
有十一二歲大了,還安靜地坐在角落裡拿著大勺子舀飯吃,米粒掉了一圍脖;也有三歲的小孩臉上一道特彆明顯的長疤,另半張臉是被火燒過的痕跡。有小孩在哭,有小孩在鬨,還有的在拍手傻笑。這樣一群孩子,在這裡是稀疏平常的現象,但葉穗相信許容與一定是第一次看到。
葉穗口上氣許容與,說管他去死,但她心裡其實擔心他嚇著,或者他那麼冷冰冰,他的態度嚇到這裡敏感的小孩。所以邊走進房間,葉穗邊回頭,向後方的許容與看去。看到一個小孩臟兮兮的手抓住了少年的褲腿,手上糖漿沾到了許容與褲子上。小孩仰頭,張大嘴,說話漏風:“鍋鍋(哥哥)!”
許容與低下頭,淡漠的眼,與小孩對望。
葉穗心臟揪起,心想高貴的許小少爺怎麼會允許彆人臟兮兮的手碰到他,連她有時候蹭他一下他都嫌惡不已,這小孩一定要被許小少爺的冷臉嚇哭了……葉穗趕緊要走過去,誰知道許容與麵無表情地低頭看了小孩兩秒,問:“什麼事?”
小孩“啊啊啊”地張嘴,因為話說不清,他很著急,發出的聲音有點尖銳,小孩著急地伸手指向屋外。
許容與淡漠的:“我聽不懂。遇事不要這麼著急,寧可慢一點,也不要急躁。再說一遍,你要乾什麼?”
葉穗:“……”
不愧是許容與的風格啊。
那小孩在他淡然無比的態度下,竟然真的靜了下來,絞儘腦汁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並且許容與看了他兩眼,就跟著出去了。
葉穗:“……”
跟過來看的原來很擔心的小護士推推葉穗,跟她擠眉弄眼:“穗穗,你男朋友好酷啊。”
葉穗哼一聲:“日常裝逼犯而已。”
但心裡卻笑起來,偷偷摸摸地開出了一朵花。
葉穗發現許容與竟然是很有耐心的一個人。他以前教她做題時總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你是笨蛋麼”的表情,但他麵對這些身體有缺陷的小孩時,卻耐心很多。不管是幫人換衣服,小孩把臟東西弄到他身上,還是給人喂飯,許容與十足的耐性,讓人刮目相看。
下午的時候,他們一起在院子裡陪小孩們玩耍。葉穗和許容與幫著院長把小孩子的衣服晾起來時,葉穗累得坐在了地上。她迎著陽光眯眼,看許容與被早上那個說話漏風的小孩子牽著褲腿帶走,許容與蹲下,聽那小孩在他耳邊說話。小孩看許容與的眼神虔誠而信賴,半天的照顧,他已經把這個哥哥當成真心朋友。而許容與始終沒表現出過度關心,他始終平靜。
秀美的側臉,流暢的下頜,微凸的喉結。
看得葉穗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臟。
她想每個人的方式不一樣,小孩子們喜歡她這樣漂亮開朗、不歧視他們的大姐姐,但同樣,他們也會喜歡更冷靜的許容與。哪怕許容與從來沒表現出喜歡過他們,但他眼裡沒有厭惡、害怕、歧視、同情,雖然他不緊不慢、不夠熱情,可是某方麵來說,這也是一種好脾氣吧。
葉穗眯著眼,看許容與走了回來。
院子裡小孩子們玩耍,許容與坐在了她旁邊,與她一道看著孩子們。
葉穗看到他的風衣上不知被哪個小孩弄的泥巴,她美眸轉了轉。坐在比許容與高了兩級的台階上的葉穗伸長腿,戳了戳許容與的腰。他微微側臉向她看來,葉穗盯著他的衣服,故意問他:“少爺一會兒要去買新衣服吧?”
許容與:“當然。”
葉穗便笑起來。
心想這還真是他的風格。衣服弄臟了一定要換掉,有條件的時候,他從不勉強自己。
葉穗又問他:“剛那小破孩跟你說什麼啊?”
許容與淡聲:“和你無關吧?”
葉穗冷眼看著他挺拔的背影。
許容與說完,就反應過來自己對葉穗太凶了。他還沒有追回她,怎麼能對她態度這麼惡劣……許容與回頭看那漠著臉、手臂垂在膝蓋上的美女一眼,他抿抿唇,找了個話題主動和她搭話:“你怎麼對這裡這麼熟悉?上次看你去敬老院,這次看你來孤兒院。你經常來這些地方麼?”
葉穗伸個懶腰,陽光落在她身上:“是啊。我爸過世前,每周末都帶我一起去做義工。那是我們父女間為數不多的獨處時光……後來我爸爸沒了,我就一個人繼續來了。來這裡的次數慢慢多了,就有種我爸爸還在的感覺。就感覺他在天上對著我笑,鼓勵我說,穗穗加油,穗穗是最棒的。”
許容與重複一遍:“穗穗是最棒的?”
葉穗一腳踢向他的腰,惡狠狠地:“你又不是我爸爸!彆學我爸說話!”
這個女人恃寵而驕,不可理喻。許容與跟著她跑了一天,她見識到自己的吸引力,就洋洋得意起來,還敢伸腿踹他,且力氣不小,許容與被她踹得腰痛,額心跳了跳,他忍耐地往下一級的台階上挪坐過去,遠離葉穗的暴力。
葉穗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兩個人關係還僵著呢,她不好直接撲到他身上問他腰被自己踹得疼不疼,於是葉穗蹙著眉,道歉般地主動找個話題和他說:“不過許容與,看不出來,你對小孩子挺有耐心的啊。你對小孩子比對我溫柔多了,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爸爸的。”
說完,她臉忽然紅了一下。
覺得許容與一定會調戲回來,問她“誰是孩子媽媽”。
但是葉穗悄悄看去,許容與怔了一下,倒沒有調侃的心情。他隻是看了她一眼,低聲:“這些當然是有原因的。”
葉穗脫口而出:“什麼原因?”
許容與說:“我是打算告訴你的,隻是不知道你還願意不願意聽我說。”
他看著她剔透的眼睛,向她伸出手:“晚上我訂了會所用餐,女主人願意賞光了麼?”
葉穗盯他半天,想到他一白天讓著她的行為,她手托著腮幫,懶洋洋地伸出一隻手,紆尊降貴地放到他手上。她高坐台階,像女王一樣俯視他,慢悠悠:“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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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容與一般說什麼,就會做到什麼。
兩個人離開孤兒院後,葉穗和許容與一起去商場給他買了身衣服。舊衣服許容與直接打算扔掉,葉穗眼皮抽了抽,本能舍不得,但是想到兩人現在的關係……她撇過了臉,當做沒看到他浪費的行為——她是不會給他洗衣服的!
反正他家裡有錢,他愛扔就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