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容與看她兩眼,輕輕一歎,目有失落。他刻意的行為仍然不讓她有所表示……她還是蠻難哄的。
兩人進了一家新開不久的會所,葉穗是本地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裡。跟著許容與進了包廂,葉穗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從他身後探頭一看,目有驚豔色。這裡的環境布置的……室內中間有一座假山,模擬假山水瀑流水嘩嘩,下方冷霧騰騰浮起,林木宛若藏於仙境中。室內整體光線比較暗,到處種植著植物,餐桌就在樹屋前。繞過木樁,走過高樹灌木花叢,天花板上鋪展開一幅幅巨樹延伸的畫卷。
兩三點微微的燈火在假樹間閃滅,像是螢火蟲飄忽一般。
將大衣脫掉,葉穗高冷地坐下,揚下巴:“環境不錯啊。你怎麼知道的這地方?”
許容與拉開椅子入座:“我哥推薦的。”
葉穗怔了一下,想原來是許奕。但果然是許奕才會關注這些。想到許奕,葉穗就輕輕一歎,手托著下巴:“說起這個,我想起上次才和尹合子聊過,大四了,尹合子被保送了他們學校的研究生。你哥也打算考去北京,和尹合子團圓。”
許容與正在低頭看菜單,聞言抬頭看她一眼:“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熱愛八卦的葉穗說:“我是說,你哥學習那麼差,他要怎麼才能考到尹合子的學校和她團聚哦。而且許奕跟我說你爸媽打算讓他出國留學,根本沒打算讓他在國內讀研……你爸媽為了限製你哥,好像都停了你哥的生活費了。你哥還管我借錢呢。太可憐了!”
許容與:“他怎麼跟你借錢,不跟我借錢?你和我哥關係好像一直不錯?你好像到現在都很關心我哥的事?”
葉穗坐在他對麵,身子前傾,胸脯飽.滿地貼著木桌,本是一個誠意滿滿的說八卦的架勢。但許容與這話一出,葉穗身子仍然前傾著,眼睛卻眨了眨,再次眨了眨。
葉穗目中含笑,慢慢地向後靠著椅背而坐。她的長腿輕輕一勾,搭起了二郎腿,白色寬鬆毛衣托著黑色連褲襪,臀部被緊緊裹著,壓在椅子上。她長發披肩,往後這麼一靠,隻差再點燃一根煙、舉一杯酒,就十足一個放浪形骸的夜.總會小姐的模樣了。
但是葉穗和許容與交往後就沒有抽過煙了。
因為她矜貴的男朋友受不了那個味。
葉穗現在就懶洋洋地坐著,含笑挑眉:“嗯啊,當然關心你哥哥了啊。我還很後悔,當初怎麼就和你哥分手了呢?要是早知道我會是你們許家的媳婦,我乾嘛不跟你哥,要跟你呢?跟你哥多好啊,你哥會直接為了女朋友和家裡乾架,被限製刷卡、限製生活費,他都熬了下來……而你呢,吃香的喝辣的,在國外小日子過得那個美,獨獨忘了國內的可憐小情人。還是做你哥的媳婦好。”
許容與握著菜單的手指僵硬得發白。
明知道葉穗是故意用這種話氣他。
她用尖銳的語言傷害他,刻意激怒他。
可他確實被成功激怒了。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臉色隱隱蒼白。許容與安靜地坐著,唇輕輕翕動一下,他漆黑的眼睛直視她,卻沒有說話。
葉穗其實心很軟,她看不得許容與這樣受傷一樣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屈服,不能輕易妥協。談戀愛是拔河,男女雙方博弈,不是她贏,就是他贏。他現在已經占上風,她不能輸得太徹底。於是葉穗狠下心,垂眼:“怎麼了?乾嘛不說話了?”
許容與:“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穗眼睫輕輕一顫。
聽他說:“你在往我心上戳刀子,我不想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你,所以我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穗咬住唇:“……”
許容與合上了菜單:“吃完飯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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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穗乖乖閉了嘴,她其實心很軟,她隻是想氣他,卻也不想傷害他。所以許容與說自己在戳他刀子後,葉穗就沒再說什麼了。她心裡自嘲,想他還是知道怎麼拿捏她。
算了算了。
先吃飯吧。
除了和許容與的口舌摩擦,這頓飯還是很不錯的。葉穗安靜地享受著這頓晚餐,伴隨著良好的就餐環境,兩人宛如在濃密雨林中幽會一般,葉穗的心情好了起來。用過餐後,許容與端正坐著,看對麵的姑娘眉目清婉,心情分明很不錯。
葉穗抬頭四處張望:“這裡每個包廂都是這樣的麼?”
許容與:“不一樣,環境布置的各有特色吧,我不太清楚。”
葉穗興奮:“太好了!那我們以後經常來這裡約會,把每個包廂環境都探索完!”
說完,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以後約會”。
許容與輕笑一聲:“好啊。”
葉穗收回自己的笑容和興奮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的約會,剛才口誤,你彆誤會啊。”
許容與沒和她進行口角之爭,他淡淡一笑,問她:“吃好了?”
葉穗點下頭。
許容與深吸口氣:“好,那我們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吧。”
葉穗沒說話。
而讓她震驚的,是許容與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葉穗,我不是你口中的真正的許家小少爺。我是被許家收養的。”
葉穗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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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容與聲音清和,淡淡地沉在包廂中。他不緊不慢,神色淡漠,對麵的姑娘因為緊張而身子前傾,他卻一直靠著椅背,平靜疏冷像是在說彆人的事一樣——
“你問我為什麼能和孤兒院的小朋友和平共處。因為以前有段時間,我覺得我和孤兒也差不多。我親生父親是軍人,退役後做點小生意,後來生病死了。我親生母親有抑鬱症,我爸死後沒多久她就跟著去了。他們把我托付給了許家。”
“許誌國爸爸和倪薇媽媽,都不是我的真正親人。因為許誌國爸爸以前參軍時,我爸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所以許家收養我。許家不欠我什麼,倪薇媽媽一開始也不願意收養我。但是他們後來還是同意了。我不覺得他們是多好的父母,但是他們對待我哥其實也就那樣,他們已經儘力把他們認為最好的給我了。雖然很多時候我可能並不認同。”
“但我是寄人籬下。我和我哥不一樣。你說我哥可以跟家裡鬨,我為什麼不去鬨?因為那實在太忘恩負義了。我也想像普通孩子一樣對父母提出很多要求,可是普通孩子的要求父母就算做不到也會不記仇,然而我的養父養母不一樣。那些原本不屬於我,我如果不能讓他們放心,最好也不要給他們找麻煩。我也不想離家出走,用我自己的前程威脅他們……葉穗,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用任性的方式恩將仇報。”
“我和你談戀愛,就是我做過的最出格的事了。我爸媽讓我出國做交換生,我覺得這是考驗。我從來不覺得如果我和你談戀愛,我家裡會輕易妥協。許家家門很難進,連我哥的女朋友我爸媽都不滿意,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但我又不想和你分手,我隻想慢慢地來,一點一點讓他們改變主意。”
“所以我總希望你可以更優秀一些,優秀得讓他們對你刮目相看。我太著急了,總是怕你哪裡不好,讓我爸媽不滿意,怕他們強迫我們分手。我媽媽是控製欲很強的人,我多怕我逼瘋了她,讓她去針對你。所以我一直在控製這個度。讓我既愛你,又不足以刺激到我媽媽。”
“這個很難。但我從來不怕這些。我有些不開心,但我本來就從來沒有多開心過。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這個過程多難,我都能挺過去。我求學,參加各種競賽,投入各種項目……都是為了自己能夠更出色些,為了不讓我爸媽失望。彆人家的孩子如果不優秀,也可以得到爸爸媽媽的愛。可惜我不行。”
葉穗怔然看著他。
他的眼眸沉靜,海一樣,吸食她的魂魄:“我是個不討喜的孩子。”
他說著這些話,她心裡已經為他覺得難受,但他表情還是清清淡淡的,沒有一點兒難過的樣子。葉穗動容:“容與……”
許容與對她淡淡笑了一下:“沒事。這些從不讓我難過,隻有你會讓我難過。”
他看著她,發了一會兒呆,慢慢說:“其實你真的不是學建築學的料。我以為你爸爸是建築師,你怎麼都會有點基因。但發現哪怕我強迫你讀書,你的水平,其實也就這樣。你永遠成為不了我對你寄予厚望的大建築師。”
“我以前也對此失望。所以我出國的時候,會說隨便你吧。我其實想過,如果你成為不了一個優秀到讓我爸媽刮目相看的人,那麼我來努力吧,把你的份一起完成,讓我爸媽不為此責怪你。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你想做什麼呢穗穗?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總覺得我在強迫你讀書,可是哪怕你有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業,我都會支持你。你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那就先努力把學業提上去,不好麼?把學業提上去,起碼有一技之長,漫長的一生中你想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的時候,起碼可以讓我放心,讓我放心,你有一技之長,你不會把自己餓死。”
“穗穗,我一直很擔心你。你太沒有定性了。我不知道我嚴格要求你,會不會磨掉你身上的靈氣。可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了。放任你,讓你繼續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你可能會開心,但作為你的男朋友,我會覺得我對不起你,我明明可以拉你一把,卻沒有拉你,反而放任你墮落。我從來不想逼迫你,我隻是想你以後不為這些年而後悔。哪怕到時候,你已經和我分手,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哪怕到時候你有了新的男朋友,或者結了婚,提起你讀大學的這幾年,你會笑著說當時的男朋友沒有放棄過你,你感激我在你身上的投入。而不是隻是說你有過一段戀愛,但你已經不記得我是你的第幾任男朋友了。”
“我很對不起你。沒有平衡好這些,讓你不開心了。你質問我為什麼不追回你,我也很難過。我是想哄好你,而且我知道我可以哄好你。但是之後呢?明明知道你害怕一個人待著,我還強迫你和我異地戀異國戀麼?我一直很矛盾,我媽媽是個可怕的女人,我必須強迫你跟我一起承受麼?你原本,不用承受這些的。”
他出神一會兒:“所以我有時候希望我比你大三歲。不用大多少,隻要給我三年……隻要三年,我都可以搞定這一切。不讓你跟著我吃苦,不把你一個人痛苦地留在國內。你想要的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三年……但是我沒有這個時間。”
“我確實想過就這樣吧,等我回國後再說。但是你那麼難過,我又會不忍心,覺得對不起你,”許容與垂下眼,“我不是個浪漫的人,我不會浪漫。我不太愛說話,也總是有很多事不讓我開心。我是個寂寞的人,穗穗。我沒有朋友,親人也不都是我的,我覺得隻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有活著的感覺。”
“所以我想過了,我還是爭取一把吧。我儘力努力達成你的要求……你接受或者不接受,起碼我爭取過了。”
葉穗望著他,他說話的時候,她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一滴滴地掛在腮幫上。她默默地哭了很久,她說一句,她掉一滴淚,她的眼神碎鑽般動人,而女孩雙目發紅地看著他。
看他手在桌下輕輕按了一個什麼按鈕,啪嗒,屋內的燈全都亮了起來。綠色雨林,燈火如海,密密麻麻地包圍著,如同無數隻螢火蟲張開翅膀在天上飛舞。螢火蟲包圍著他們,而包廂門推開,侍者捧著一束花進來。
許容與起身,接過花,看向葉穗。
葉穗還坐在桌邊,淚水濛濛地看著他。
許容與捧著花,對她微微笑了一下,矜淡美好。他垂目,單膝跪在了她麵前,輕聲:“穗穗,我們和好吧?”
葉穗眼睫上掛著的淚滴掉落,她從桌前離開,她發著抖站在他麵前,俯眼看著他。她既覺得難過,又覺得開心。感覺自己錯失了很多,又得到了很多——燈火如海,葉穗眼睫上的淚珠落在許容與的手上。
他抬頭,看她又哭又笑。他神色清淡的,再次對她笑了一下。
而這一笑,心酸又寥落,葉穗紅著眼,用手背擦自己臉上的淚,罵他:“討厭……你弄得像是求婚一樣,你嚇死我了……嗚嗚嗚容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