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台, 所有的弟子都看向淮英。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淮英說了什麼?“跟她比”?
兩位門主麵色都不太好看,無寒宗門的柳門主看上去三十來歲,他細長的眉眼微微一眯, 道:“淮英, 莫要放肆。”
雖然, 祭門主還在閉關, 他們怎麼說也是劍宗的門主,某些時候可以代勞管教弟子。
淮英的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懶懶道:“小郡主如此執著,我們劍宗向來以武會友, 何必要藏著掖著。”
牧琉璃看了淮英一眼, 犁山的劍宗弟子都在這兒了,起初並沒有注意到他,現在仔細一看,模樣竟說不出的俊俏。
卻又聽他說以武會友?
這怕不是天大的笑話!牧琉璃今日當眾受辱,她定要千百倍的討回來!
“郡主, 恐怕不妥。”她身旁的黑衣隨從低聲道:“他是北鬥宗的弟子, 實力在真體之上。”
牧琉璃冷聲道:“怕什麼?你可是真體九階, 巔峰境界!他能打得過你?”
“小心為上。”
小少女並沒有將隨從的話放心裡。
“這裡是犁山,是嘉國地界, 借他十個膽敢傷我清疏貴族?”她撩起裙子走上了高台, 看著餘嬌嬌, 語氣輕蔑:“會用劍嗎?”
“會。”餘嬌嬌聲音微冷。
這段時日, 每天都有抽出時間來訓練。自從通了靈竅後, 便用小樹枝比劃,多少懂點皮毛。
“好,那我們就比劍。”牧琉璃抬手,一把白玉色的細劍飛到了她手裡。
這劍一看就不是普通之物,看起來晶瑩剔透,大小也非常適合女孩子。相比之下,餘嬌嬌就顯得寒酸了。
她並沒有專門的武器,也隻是默默地用了劍宗弟子平時訓練時用的劍。
比賽還未開始,牧琉璃便傳聲道——挑斷她的筋脈。
台下的隨從表示明白。
他有些警惕淮英的力量,這次可謂是打起了十足的精神,隻待小郡主出手,便用意念操控者劍意挑斷小女娃的筋脈,讓她成為一個廢人!
有些看得通透的弟子,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怎麼說也是個水靈靈的小女娃,這要是癱瘓了,一輩子都毀了啊。就是不知道她家公子是否願意負責。
餘嬌嬌手裡握著黑色的長劍,這劍比她還要高,因為念力,握在手中並不吃力。
她能感覺到前方一道凜冽的劍風,額前的劉海兒被吹開,她第一時間抬起手,隻聽“叮”得一聲脆響!
餘嬌嬌後退了幾步,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力量托住了自己。
——淮英!
就是現在!台下的隨從眸色一暗,他用意念從小郡主手裡接過劍意,狠厲的衝著餘嬌嬌的方向飛去!他瞄準了小女娃手腕上的筋脈!
叮!
餘嬌嬌感覺到自己手裡的劍突然有了意識,直接擋在了身前!好像是,阻隔了對方的攻擊?
台下,淮英嘴角的笑容有些殘忍。
下一秒,這黑劍便從小女娃的手裡掙脫,筆直的刺向牧琉璃的方向!
牧琉璃大驚失色,她連連後退,就連那名黑衣隨從也第一時間飛到了台上,擋在了自家小郡主的麵前!
這、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劍意,氣息怎會如此強烈?!
自己已經是真體九階的實力,卻無法阻擋對方的攻勢——難道他已經超越了真體巔峰?!
小郡主、小郡主絕對不能有事!
黑衣青年一心為主子擋招,沒想到這劍意竟然繞過了他,筆直的打在了牧琉璃的背上,她向前一個踉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牧琉璃摔倒在地上,隻覺得身體又麻又辣,五臟六腑都像是在燃燒。
她趴在那裡,竟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小郡主!!”黑衣隨從一聲驚呼,他連忙轉身蹲下,為牧琉璃把脈。
他眸色震驚:“這……”
對方出招之狠辣,小郡主的五臟六腑竟然全被震碎了!!她現在癱在地上,如同一個活死人。
兩位門主都大驚之色,他們怎麼都沒想到淮英敢如此亂來!
“琉璃郡主傷勢如何?”初陽宗的門主快步走下看台。
黑衣青年氣得身體發抖:“枉你們劍宗還自稱是嘉國第一大宗門,卻在比試中下如此狠手!”
牧琉璃隻覺得體內的力量在流失,她睜開眼,聲音微顫:“阿翼,我怎麼了?為什麼使不上力來?”
“小郡主,不要動氣。你身體受到了重創,需要靜養。”
說完後,黑衣青年抬頭道:“無上門主,柳門主,這犁山宗屬於你們管轄,今日出了這事我們清疏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件事情的確是我們的不對。”無上門主率先開口道:“先讓我幫小郡主治療一下,看看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黑衣隨從讓開位置,中年男子蹲了下去,仔細檢查後,不滿的看了一眼淮英。
他這性子,可真是沒個分寸。
這若是普通人就罷了,可偏偏她是清疏的郡主,聽聞她與嘉國六王爺的兒子有婚約,這以後也是皇親國戚。
無上門主開始給牧琉璃運氣,她的麵色看起來沒那麼慘白了。嘴角還有一絲血跡,心裡憋著一股氣。
黑衣隨從最是了解自家小郡主的心思,他說道:“這事,你們犁山宗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誰都知道,能下如此毒手的一定是餘嬌嬌背後的淮英,可他如今是真體九階,隻差一步便可進階神閒。而且淮英之所以下狠手,也是因為對方來勢洶洶。如果不是他的話現在的小女娃恐怕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最近這十多年,劍宗氣焰逐漸衰弱,反而被東大陸的武宗超越。
要不是仗著根基深厚,現在或許已經成了三大宗門墊底的存在。就連一直逍遙自在的道宗,也連續出了不少優良弟子。
劍宗一方麵想要奪回天下第一大宗的位置,另一方麵,他們確實已經兩百年都沒有人飛升。
淮英是一個好苗子,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放棄。
那麼這次事件被推出來擋槍的,也就隻有那個小丫頭了。
想到這裡,無上門主說道:“這次比試,是我們劍宗看護不嚴,才導致小郡主受如此重傷。這樣,我們無償給小郡主治療,犁山是修行的絕佳場所,又有數不清的稀缺藥材,再加上我與柳門主輪流為小郡主運氣,相信過上幾個月小郡主便能恢複身體。”
“隻是這樣?”黑衣青年冷笑。
無上門主知道他想要什麼,但自己肯定不會主動將小丫頭送出去,至少麵子上得過得去。
“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牧琉璃的身體舒服了一些,儘管依然使不出力,卻可以說話。
她的臉上出現一絲恨意,目光落在了對麵的小女娃身上:“我要她死。”
現場一片寂靜。
許多劍宗弟子都對餘嬌嬌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清疏郡主來到犁山行駛特權,堂堂比試也要作弊,從某方麵來說餘嬌嬌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
想到,她今年才八歲,竟然如此有勇氣。
就算是背後有淮英撐腰,這走上比試台的可是她自己啊。
牧琉璃的身體微微發抖,她咬牙切齒的重複道:“聽到了嗎,門主,我要她死!”
無上門主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他們堂堂劍宗,總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處刑,而且這事並不是因她而起。
無寒宗的柳門主,微微一笑:“小郡主,要不這樣,這小丫頭呢你看上了就帶回去,任憑處置。”
他們也是聰明人,沒有要淮英。
否則逼急了,淮英可以直接逃下山。
聽到這話,餘嬌嬌心裡一沉,她就知道劍宗一定不會站在她這邊。
牧琉璃心裡最嫉恨的,自然是餘嬌嬌。她才通竅階段,哪會知道背後出手的是淮英?尤其想到她隻是一個小婢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自己蒙受奇恥大辱!
不將她碎屍萬段,難以解恨!
“不可!”人群之中,傳來一道聲音。
餘嬌嬌看過去,有些感動。
無上門主愣了下,他厲聲道:“秋星夜,你才剛進階清骨,就開始管起門主的事情了?”
“我也覺得不可。”徐白緩聲道:“眾目睽睽之下的比試,公平公正,哪有輸了就要處置人的道理?”
無上門主臉都黑了,他沉聲道:“這事已定,誰都不許插嘴!”
除了秋星河與徐白之外,也沒有其他人幫餘嬌嬌說話。
畢竟,大多數的人都想著獨善其身。
以後這小郡主一定會拜入犁山,他們可不想現在就得罪她。而另一位雖然委屈了些,也不過是一個小婢女罷了。
為了一個小婢女去得罪清疏貴族,不值得。
對於無上門主的提議,牧琉璃還算滿意。她沙啞道:“阿翼,帶她回府。”
“是,郡主。”
餘嬌嬌孤立無援的站在台上,眼神卻依然倔強。但她的麵色微微蒼白,看過去多少讓人覺得不忍心。畢竟,她還那麼小。這要是被帶走了指不定得死得多慘。
可誰又能幫到她呢?對方是清疏國的皇室,就算劍宗弟子裡不乏一些有錢大家族,真正有權利的卻是少數。
忽然,前方傳來一聲嗤笑。
這笑聲,餘嬌嬌最是熟悉,她的眼神微微一亮。
眾人望去,隻見淮英已經走上了高台,站到了小女娃的身旁。
“你們在這裡自說自話,怎麼就沒有人問問我的意見?”淮英將小女娃手中的黑劍接了過來,抬手便丟到了地上。
“彆忘了,她是我的人。”淮英的手按在了餘嬌嬌的頭上,輕輕用力,便將她帶到了自己的腰側。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主仆二人身上。
身著藏青色長袍的男子站在那裡,風吹起了他的長發,他膚白如雪,眼含秋波,這嘴角噙著的笑意,卻又桀驁不羈。
“想帶她走,先過我這關。”
無上門主隻覺得腦殼疼,他捏了捏鼻梁,低叱道:“你退下!犁山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做主?!”
這淮英是瘋了嗎!!
小郡主被他傷成這樣不說,有人當替死鬼這事就完了,他這是想乾嘛?想拖著整個宗門跟清疏對立?!
清疏雖是小國,卻不乏有大修行者!
不然也不可能在群狼圍繞的環境裡立足!
這事如果真沒後路,那淮英便不能再繼續留在犁山。他們劍宗是嘉國的大宗,自然不可能與友邦決裂!
黑衣青年不氣反笑,他的雙手在身側微微握拳:“看樣子,你是想與我們清疏為敵了?”
他知道,淮英的實力在自己之上,便喊道:“老師,請您出來為小郡主主持公道!”
無上門主大驚之色,他立刻站起身看向空中——
人未到,氣息便已經隱隱浮現。
柳門主也是眉心緊蹙:“拓跋南川?”
拓跋南川,清疏國鼎鼎有名的大修行者,一手創立了“蘭院”,為清疏培養了無數人才!沒想到,他也是這次護送小郡主的人之一?!
如果他真的來了,這犁山宗三大門主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啊!
拓跋南川——
餘嬌嬌的神色微微一變,她本就靠著淮英,這下更是伸出雙手抱住了他的軟腰。
她當然知道這個人,武宗出身,在整個南大陸都是排得上名號的!
若是以前的邪宗祖師爺自然不將他放在眼裡,可淮英現在剛剛轉生,實力應該比轉生前弱了許多……
如果真的是拓跋南川,他想殺的人,絕不會失手。
/
靠在侍從懷裡的牧琉璃,嘴角微微揚起。她的老師來了,便再也彆想有人能欺辱她。
劍宗諸多弟子都還未近距離接觸過這樣的大人物。
他們早已抬起頭,不約而同的看向天邊那一團黑影,很快來到了牧琉璃的身前。
拓跋南川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但實際上已經修行了幾百年。他穿著一身白色長衫,看上去頗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
他麵相溫和,但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拓跋南川絕對是一個狠角色。
難怪這小郡主如此猖狂,原來是由他護送。
見到自家小琉璃受到如此重傷,他神色一沉,抬頭看向犁山的兩位門主。
“你們誰能告訴我,小郡主的傷勢如何來的?”
無上門主感覺自己的頭都快抬不起來,他微微思襯:“這,是一場意外。”
牧琉璃輕咳,她眼眶泛紅,哽咽道:“老師,你可要給我做主。傷我的人就在高台上。”
自從拓跋南川來到這裡,餘嬌嬌的身體便微微顫抖。
這是對於一名大修行者的……敬畏。
聽到牧琉璃的話,她小小的身體便更向後縮了縮,幾乎躲在了淮英的背後。
唯一不變的,便是死死地摟著他的腰,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
“那個小丫頭?”拓跋南川微微眯眼,他的視線落在了餘嬌嬌的身上。
黑衣青年附和道:“是她。”
“是我——”淮英朗朗開口:“傷郡主的人,是我。”
“胡說!”無上門主眼皮重重一跳,他嗬斥道:“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小郡主是與這丫鬟比試的時候——”
“無上門主,我們劍宗以替天行道為宗旨,行斬除妖佞之事。我倒是想問問,你這是替了哪個天道,儘說瞎話?”淮英嘲諷道。
中年男子愣住了,他本意是幫淮英說話,畢竟來的是拓跋南川,一名遠在他們之上的大修行者!
“你——”無上門主氣極,他甩了下衣袖,冷哼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護著她,就護著她吧!一個沒用的小丫鬟,能護她到幾時???
“那我可不能像你們這樣,張口就來。”
餘嬌嬌的心逐漸落回了肚子裡。
淮英,淮英已經這麼說了,這便代表,他不可能讓清疏國的人將自己帶走。
拓跋南川算是明白了,這名看著很是妖孽的劍宗弟子,便是傷自家小郡主的主凶。
犁山宗,是劍宗的分支,主要負責招募培育新弟子。這裡的修行者階級都在神閒之下,就連三位門主也不過是神閒九階巔峰。
這種小地方不值得拓跋南川踏足,這群弟子更不值得他留意。
他說道:“既然這位小弟子願意攬下責任,那便跟我們走一趟。”
“至於,這個小丫鬟——”
拓跋南川的視線落在了餘嬌嬌身上,她看著還很小,穿著單薄的衣衫,一張小臉兒粉粉嫩嫩,殷紅的小嘴唇微微翹著,很是討喜的長相。
“我們清疏國的郡主顏麵儘失,要一個小丫鬟的命,不過分吧?”
他來,自是給牧琉璃撐腰。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沒有人敢反駁。
眾人都默默地向後退了幾步,自動與高台上的那對主仆劃分距離。
淮英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他甚至笑了笑:“不過分。”
“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郡主如果是天上的雲,那丫鬟便是地上的泥。莫說一個丫鬟的命,隻要牧琉璃開心,就是十個、百個丫鬟的命也要得。”
“還請你向旁邊挪兩步。”拓跋南川的語氣聽著很有禮貌,但眼裡的笑意很冷很冷。
隻要淮英稍稍側身,那個小丫頭便會瞬間殞命。
餘嬌嬌的心微微一顫,她拽住了淮英的衣裳,緩緩搖頭:“不要,不要丟下我……”
“你說什麼?”淮英聽見了,卻還是這樣問。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