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年,小少年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他小臉煞白, 兩邊眉頭都有著青紫色的印痕, 進入畫舫之後, 他收起了紙傘。
畫舫內,有絲竹雅音, 古箏琵琶悠悠蕩蕩,環繞在整個船廂。
大廳前方是一張座椅,男子走過的時候,留下一陣淡淡的香氣。餘嬌嬌低頭, 她顫抖著將橘子塞進嘴裡。
——是淮英的香氣。
她在乾坤山待了五年, 專心研製丹藥, 修煉方麵也有了不小的突破。
雖然現在也隻有真體九階,但她煉丹的本事精進了不少,連徐鳳都曾誇過她在這方麵有極其出色的天賦。
自從男人來之後, 整個畫舫的氣氛都變得沉重起來。
小少年站在他身側,緩緩掃視著所有被選上的“畫師”, 有些是一個人, 也有一些身旁會帶著隨從。
赤鬆看到了一名妙齡少女,大約十六、七歲, 模樣生得極美。她一雙美目一直落在“公子”的身上, 赤鬆在心裡搖頭, 現在的細作啊都這麼蠢了嗎?
“公子, 我……”
“嗯。”淡淡又懶懶的嗓音, 他靠著椅背, 視線飄到了後方的門簾上。
小少年來到了那名妙齡少女的身旁,他嗅了嗅鼻子,問道:“這位小姐,可是道門派來的人啊?”
少女愣了一下,她連忙否認:“自然不是!奴家是本地人,土生土長的!”
“嗯嗯。”赤鬆點點頭。
“雖然我很想憐香惜玉,可這也是沒辦法。你們道宗三天兩頭的派人來滋擾,什麼時候才能學聰明呢?”
小少年的聲音低了下去,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這名少女便已經中招。她低頭,看到插在腹部的匕首,漆黑的顏色,很快化為一堆血水。
這名妖仆……不簡單。
少女倒在了地上。
畫舫裡的眾人倒吸一口冷氣,沉重的氣氛變得更壓抑,也有一些死死的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陽春畫舫,一個謎一樣的組織。但是在普通老百姓眼裡,也不過就是富貴了一些。
可餘嬌嬌知道,三大宗門都派出細作,卻也一一被赤鬆揪了出來。
這轉眼間,便死去了六名畫師。
包括他們身邊的仆從,也都跟著殞命。
船廂裡到處都是刺鼻的血腥氣,那些屍體躺在地上,燭光也不曾亮起,眾人隻能看到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黑暗中淡薄的眸。
花未央臉色蒼白,因為她看到那名妖仆已經來到了自己麵前。
她想叫,但是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赤鬆打量了她好一會兒,低聲問道:“劍宗?”
花未央拚命搖頭。
她努力地呼吸著,聲音發顫:“不、不是……”
隻有這兩個字的辯駁,未免太過單薄。可是她大腦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少年摸了摸下巴:“你是從乾坤宗來的?”
花未央使勁兒搖頭。
哎,算了。赤鬆咧嘴一笑:“放心,不痛的哦。”
“慢著。”一旁的牧琉璃突然開口。
她站起身,摘掉了臉上的麵紗。
抬頭看向正前方的男子,抬起雙臂行禮道:“坊主,我們是劍宗的弟子,來自犁山。”
這些細作裡,她是第一個主動承認的。
赤鬆樂了,他跳到了一旁看戲。
牧琉璃繼續說著:“我們早就對劍宗不滿了,一直在尋找出路。如果坊主願意的話,我們願意為你效勞。”
淮英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盯了許久之後,有些不耐的垂下眸子。
見他的神色,赤鬆便明白了。
公子是劍宗的叛徒,隻要被抓回去,必定喪命。這劍宗弟子可都是敵人啊,除了……內閣的那位。
今天是與燕小王爺會麵的日子,公子難得的親自前來。
等除掉了這幾個細作後,才能公開談話。
眼看妖仆少年逼近,牧琉璃向後退了兩步,她突然瞥到了坐在椅子上還在剝桔子的餘嬌嬌,心頭一梗,驀地拉住她的手腕。
“你給我起來!”
牧琉璃一聲低嗬,她將餘嬌嬌拉到了自己的身前,顫聲道:“坊主,她才是我們的領頭之人!”
這是——要推她出來擋刀?!
沒有見過世麵的花未央已經嚇得跪坐在地上,聽到牧琉璃的話後,她僵硬的回過頭,看著一身婢女裝的餘嬌嬌站在那裡。
花未央忽然就哭了,她實在是太害怕,不禁一隻手拽住了餘嬌嬌的衣擺:“師姐……”
師姐是內閣弟子,肯定比她厲害得多。
如今在整個船廂能依靠的,也就隻有餘嬌嬌了。花未央嚶嚶啜泣,餘嬌嬌的心跳得很快,她還沒做好直接麵對——淮英的準備!
淮英看了一眼,靠近門簾的位置,是那個不起眼的婢女。
她穿著青色的衣衫,臉上帶著麵紗,黑暗中,唯有那雙眸子亮得出奇。少女似乎並沒有很慌張,甚至敢與自己對視。
淮英,是淮英啊。
五年不見了,淮英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今日又穿著一襲墨藍色的長袍,像是真正的畫舫之主,人間富貴花。
他坐著不動,好似並沒有聽到牧琉璃的話。
耽擱的有些久了,淮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戾氣。
“殺。”
一個冰冷的字。
花未央差點嚇暈過去,牧琉璃也是捏緊了衣裙,她怎麼都沒想到剛加入畫舫的第一天,就被識破了身份!
小少年笑了笑:“好的公子,我這就讓她們閉嘴。”
“等一下。”餘嬌嬌總算開口了,少女的嗓音如珍珠落盤,乾淨清脆:“我有一樣東西要獻給坊主。”
“什麼東西?”妖仆好奇的問道。
“我要到坊主的麵前去,親自獻給他。”餘嬌嬌有些心虛。
她哪有東西要給淮英啊,這次來雖然是為了找淮英,但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相遇。
他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個花船上?
赤鬆回頭看淮英,隻見他正在用帕子擦拭著手中的匕首,絲毫不理會少女說的話。
小少年隻能攤手:“你也看到了,我家公子不感興趣。”
這句話,幾乎等於宣判她的死刑。
見淮英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自己,餘嬌嬌又氣又惱,她的聲音也跟著抬高了幾分:“淮英!你不是說過不殺我的嗎!”
少女的聲音有些發顫,又有些強硬,甚至還有一些撒嬌的味道。
船廂裡還活著的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淮英?
這個名字,很是陌生。
大概也隻有劍宗的人知道。
坐在椅子上的淮英,擦拭匕首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
劍宗能喊出他名字的人不少,但能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天上地下大概也隻有一個。他抬眸,緊緊地盯著站在那裡的青衫少女。
剛才看她,倒沒什麼感覺。可現在望過去,她那雙清泉一般的眼眸,清澈的看不到一絲塵埃。
赤鬆率先叫了起來:“嬌嬌——?!”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臉上的麵紗,整個人幾乎湊了過去:“你真的是嬌嬌?!”
小少年十三歲的模樣,比餘嬌嬌矮了許多。他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與她保持平行。餘嬌嬌向後退了一步,她幽怨道:“小赤,你也要殺我嗎?”
“不不不不不!——”妖仆少年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
對他來說,嬌嬌永遠都是自家人啊,怎麼可能要了她的性命?!當初離開的時候公子下毒,那也是為了讓她能更好的留在劍宗。畢竟兩個人形影不離,難免會受到彆人的非議。可她半條命都丟了,若不是徐鳳,她必死無疑。
那誰還能說什麼呢?
“你、你長高了啊!”赤鬆感慨。
餘嬌嬌忍不住笑了一下:“五年了,我肯定長高了呀。”
小少年比劃著:“想當年,你隻到我這裡。然後是跟我一樣高,現在——”
時間過得可真快,感覺離開劍宗還是昨天的事情。赤鬆一直跟著淮英,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
這陽春畫舫,也是他們一手創立的。五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記憶裡那個小丫頭如今比自己還高了。他嘟囔道:“不行,我也要長。”
他是妖怪,可以隨意變化模樣。
“帶她下去。”淮英總算開口了。
赤鬆咧嘴笑道:“來來來,嬌嬌,我帶你去公子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