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漫漫餘生(1 / 2)

這一年, 玉簪爬滿了整個院牆。

悠風一吹, 到處都是淡淡的宜人幽香。

梁家的大少爺七歲了, 他天資聰穎, 是讀書的好料子。

梁時尋常的話很少, 沉默寡言,梁父病逝之後,梁府再也無人可以支應門庭,族中的長者和梁家旁支經常登門惹事,田產和幾處鋪子也被旁支給分割了不少。

梁府的日子還能過下去,但早就不複當初的光景。

梁時不動聲色的將一切記在腦中, 誰人奪過梁府的東西,又有哪些人冷眼旁觀過,他心裡都有一份明賬。

小小年紀, 眉目陰鬱至極。

梁時正站在牆角看書, 這時, 一丈多高的院牆上探出一隻腦袋出來,梁時一抬眼就看見了隔壁的楚家妹妹再衝著他笑。

她梳著雙丫髻, 發髻上綁著豔紅色的石榴石,一雙大眼明亮又有神。

楚家妹妹長的十分漂亮,這個時候的梁時不明白什麼是美,他隻知道楚家妹妹每次出現, 他的內心都會很高興, 雖然表麵依舊冷硬, 但就在楚家妹妹出現的那一刻, 他的心已經化了。

“你在這裡作何?快下去,容易摔倒的。”梁時冷聲道,他有些擔心,打小就知道楚家妹妹驕裡嬌氣的,若是摔疼了,準又哭鼻子。

楚翹眨了眨大眼,抬手就拋了一袋子銀錠子過來,“喏,都是給你的,我母親說你們梁家出事了,這些都是我的私房錢,不夠的話,我這還有。”

梁時經常去隔壁楚家,他知道對麵小院有梯子,是專門用來摘石榴用的。

梁時看了一眼腳下的粉色荷包,裡麵鼓鼓的,他一眼就能瞧出這裡頭有多少銀子,小小年紀的梁時自尊心極為強大,尤其是不能接受楚家妹妹的施舍。

“不必了,你拿回去!”他聲音更加冷硬了。

楚翹一怔,粉白的小臉上出現了一刻的難堪,好像內心受傷了,小腦袋縮了回去,從那之後就不怎麼跟梁時說話。

她覺得梁時太壞了,不拿她的心意當回事。

梁時好一陣子沒有瞧見楚家妹妹了,他開始心不在焉,日子一天比一天頹唐,於是他想了一個法子。

隔壁楚家與梁府交好,即便梁父過世了,梁家開始敗落,楚家也沒有半分嫌棄,反而對梁府格外照應。

梁時就登門拜訪了國公爺,說要和楚坤,楚遠一起練武。

國公爺自然是歡迎之至,梁時便每日聞雞起舞,一到時辰就去了楚家,他算好了時辰,每天從楚家離開時,楚翹才會懶洋洋的起床,去前院用飯。運氣好的話,他恰好能看見她。有時候,梁時也會偶爾留下吃個便飯。

但楚家妹妹還是不怎麼搭理他。

明明她此前對他那麼好,父親過世時,她坐在他身邊,寬慰了一整天,還說要給他唱曲兒聽。

梁時本就性子陰沉,楚翹不主動,他也不會主動。

就這樣,梁時經常尋了機會去見她,直至兩人十歲那年,有一次被劫匪所擄途中,梁時為了救楚翹,被歹人割了小指。

他頭一次擁著小小的她,忍受著痛苦之時,還不住安慰她,“不怕,我會救你出去。”

那天的楚翹又對他笑了,梁時覺得,他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事之後,楚遠就在楚翹麵前打趣,“梁時為了你斷了一指,你日後可得嫁給你,這是你欠他的。”

那天,梁時就在屋簷下,他看見眸若星辰的小姑娘連連點頭,“好啊,那就這麼定了。”

少年也笑了,他以為楚翹真的會嫁給他。

他一心以為,這便是他們之間的承諾了。

*

少年漸漸長高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更是難以與楚翹單獨說話了。

楚翹還會時不時爬上院牆跟他嘮嗑,可梁時不知道說些什麼,他不懂女兒家的心思,而且他更是著急著想要崛起。

所以,他愈加發奮,十幾歲就中了小三元,成了遠近聞名的文曲星,他總覺得隻有成為人上人,才能配得上楚翹。

她那樣嬌慣的人,他務必要成為人中之龍才能養得起她。

梁時每日晨起,每晚睡下,腦子裡都是這個年頭。

楚翹十五及笄這一年,楚家內院的荷花池開滿了夏荷,放眼望去,碧綠的荷葉之上儘數都是粉色的蓮花,煞是好看。

楚家唯一的女兒及笄,自然是要隆重大辦的。

梁時沒有拿得出手的及笄禮,所以他從一年前就開始準備了牙雕,他這人太過聰慧,以至於根本不用學,就自己琢磨著雕了一隻彌羅佛出來,經過一年的打磨,牙雕油光華亮,不知道的人還是以為是大師之作。

梁時的手也因此毀了,掌心滿是劃痕,舊傷新傷交織在一處,滿目駭人。

不過,他從不在意這些。

隔著遠遠的距離,梁時一眼就能在貴女圈中看見楚翹,她總是那般奪目,笑意盈盈,好像對她而言,這天下就沒有不悅的事情。

楚翹身為鎮國公府的嫡女,根本不缺奇珍異寶。

梁時不知道楚翹會不會接受他的禮物,他掌中緊握著牙雕,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更尋不出合適的理由,他和她已經不是孩子了,不能像像幼時一樣隨意互贈東西了。

貴女們在荷花池泛舟,梁時一向沉默寡言,他雖已經初步揚名,但要發跡,最快的速度也得等到二十五之後,那時就太遲了。

所以,梁時前陣子去拜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學士,並且將自己寫的文章給他看了,徐謙看過之後連連稱讚,收了他為學生。

曾經,梁父還在世時,一次偶然的機會,梁時就聽聞徐謙此人是道貌岸然,徒有其表,背地裡指不定做著怎樣的齷.齪勾當。

梁時的真正目的不是拜師,他是想找到徐謙所有貪墨的證據。

他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目標走去,不畏任何人的言辭或者眼光。

梁時不想與其他貴公子搭訕,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荷花池那邊,他也知道自己病的不輕,已經快到神經不正常的地步。

就在他看著楚翹落水那一刻,幾乎是頃刻間,梁時朝著荷花池狂奔而去。

他會鳧水,加之常年在楚家練武,他很輕易就救了楚翹,為了防止楚翹的名聲被毀,梁時將楚翹交給楚家人之後,又潛水離開了。

兩人都無恙,可梁時發現他準備了一年的牙雕不見了。

大約沉入了荷花池.....怕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那份及笄禮,從此沉入池底,不見天日。

當天晚上,國公爺單獨見了梁時。

梁時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自是知道梁時的品行,也知梁時對楚翹的心思,兩家關係甚篤,若非因著特殊原因,鎮國公當真願意將楚翹嫁給梁時。

梁時的個頭已經有國公爺高了,國公爺看著如今風清朗月的少年,又想起了他今日的所作所為,國公爺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頭,“梁時,今日多謝你了。”

梁時的感知力很強,國公爺不像是輕易道謝的人,而且今日的氣氛對勁,少年問了一句,“楚家妹妹身子有恙?”

鎮國公讓他坐下說話,“梁時,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父親當年臨走之前,讓我一定要好生照拂你,隻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會儘量滿足,隻是有一件事,你也該知道了……”

說到這裡,少年的眉心陡然之間蹙了起來,他可能不太想繼續聽下去,隻是端正的坐那裡,脊背挺拔筆直,清俊的臉上有些孤獨。

鎮國公繼續道:“我知你對翹翹一片心意,可是翹翹她.....再有一年就要嫁給太子了。”

這樁婚事是皇太後和皇上定下來的,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楚翹若是嫁給了太子,他日就是一國之母了。

他梁時拿什麼跟太子比?

“伯父!”梁時喊了一聲,嗓音沙啞,“可是楚家妹妹不適合入宮。”

他依舊耐著性子,一字一句道。

鎮國公歎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自家女兒的性子,但皇命難違,能有什麼法子?

“梁時,你彆怪伯父,伯父起初就是打算將翹翹許配給你。可是你也知道楚家的情況……”

鎮國公後來說了什麼,梁時已經聽的不太真切。

他這些年所有的努力,隻為了兩件事:一是振興門楣,另外一件事就是娶了心愛的姑娘。

可如果沒了心愛的姑娘,他想法設法振興梁府,好像也沒了太大的意義。

梁時起身朝著鎮國公跪了下來,遇到再難的事,他都不會輕易低頭,更不會有損了男兒的膝下之尊。

可這一次他毫無顧慮,甚至腦子裡想都沒想,他沒有法子了,十五歲的少年,即便有再大的抱負,他還是過於稚嫩了,無法與這世間的風霜抗衡。

“伯父,我.....我不能答應!”梁時道。

可他找不出不答應的理由,楚翹不是他的誰,楚家也沒有給過他任何的承諾,他唯有表達自己最為真實的想法。

他不答應!

鎮國公好說歹說,梁時就是不肯起來,這一跪就是三天。楚翹因著落水一事,一直在病中,楚家也不敢讓她知道實情。

鎮國公也怕是事情鬨大,答應暗中幫著梁時除去徐謙,替他鋪路,讓他早些發跡,並且道:“梁時,不瞞你說,若是有的選擇,我也不願意讓翹翹入宮,你若是真心待她,屆時.....若是翹翹自己不願意,我會尋了機會讓你帶她走。”

鎮國公這話算是給了梁時希望,他答應暫時離開了楚家,回去之後就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