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赤井秀一道,然後竟然見到眼前的公安坦蕩地向自己攤開手掌。
這小公安也太容易被騙了吧。
原本他隻是詐對方一下,因為先前在客機上沒有閒暇去打量對方手掌的細節。他同意對方公安的身份讓他放鬆了警惕,並且在並肩作戰之後便下意識地將人歸位了可以信任的那一類,哪怕對方甚至沒有主動對自己示好過。
不得不說這或許正是這種人的魅力所在。
而今日遇到之後被輕易托付信任,又讓赤井秀一在這青年身上打下了心無城府的標簽,雖然自己的確能夠肩負起這樣的重任,不算所托非人,但若遇到的不是自己呢。
某位FBI願意承認對方的眼力不錯,但他自覺行事作風異常謹慎,複盤了兩人相遇到現在的種種細節後隻覺得對影山步的許多做法不敢苟同。在共同作戰兩次之後,他本來以為自己會露出一些破綻,但眼下看來這位年輕人或許過於年輕了,令他在放下心來的時候不由得莫名有點為對方……擔憂。
赤井秀一低頭托住對方的手掌,是與印象相符的蒼白修長,他在指根和某幾根手指關節處輕輕摩挲,欲蓋彌彰道,“雖然我隻是個業餘愛好者,但能摸出來這不僅僅是練習射擊得到的繭。還有什麼?泰拳?劍道?”
年輕人坦然道:“你猜的都對。”
“介意看眼你的傷嗎?”
當初受傷時眼前的男人也在場,如今關心一下也無可厚非,於是影山步又老老實實地卷起袖口,向對方展示那兩道不算陌生的傷痕。無論是出現在自己身上或是敵人身上的刀傷FBI都見得多了,見狀也知道影山步恢複得不錯,隻是不知道完全複原之後會留下多少後遺症,隻能靠後期複健慢慢訓練。
兩人此時的想法由於信息差出現了詭異的誤會,影山步知道赤井秀一真實的身份,明白對方沒有壞心,在還未加入黑衣組織之時權當一位值得依靠的後援對待,因此相當信任對方的實力與人品。
但在赤井秀一心裡,就是年輕警察輕信於人的印象又加深了幾分。假如這是他帶的FBI新人,非得設個局騙騙,讓對方栽個大跟頭,然後再行懲罰。不提這樣簡單就讓萍水相逢的人拿到了判斷自身實力的佐證,光是輕信陌生人這一點就夠喝一壺的了。如果陌生人和嫌犯是一夥的呢?這得有幾條命才夠用的?更有甚者,如果陌生人利用這一點要挾對方呢?後果不堪設想。雖然事急從權,但赤井秀一莫名就是有一種對方很容易被騙的直覺。
年輕人沒察覺FBI打量自己的目光無意中變成了對同行後輩的恨鐵不成鋼,甚至還邀請道:“你的水平完全足以報名警備局,也許還可以加入特警,前提得是日本公民的身份。”
“可惜我不適合做警察。”FBI假惺惺地遺憾道,雖然諸星大的身份擁有合法的日本國籍,但作為FBI的赤井秀一實際上是美國公民。當然,他對此也毫不感興趣,如果來日本不僅要臥底犯罪集團還要當日本特警,那他不如辭掉FBI好了,打三份工誰受得了。
收回手,影山步摩挲了一下隨人設一起到賬的老繭。眼下任務完成,手頭寬裕了不少,但也不足以將他質押出去的泰拳技能購買回來,隻希望在他薅夠羊毛湊齊這一筆之前不要遇到需要格鬥的場合,不然他還得想新的轍。
整理好西裝,影山步拿出手機跟赤井秀一交換了聯絡方式,而這次FBI沒有拒絕。此刻這位年輕的後輩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威脅性,而他並不介意在陌生的土地上多一位可靠的朋友。
“站住,你是什麼人?”將現場團團圍住的特警懷中還架著衝鋒槍,見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靠近,下意識轉過身將人攔住。
年輕人麵對手持武器的警察毫無懼意,舉起雙手表示沒有威脅性,一隻手拿著印有櫻花圖案的證件本,大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擊斃歹徒的子彈來自二樓,是你做的?”
“是我。”影山步點了點頭,核實身份後徑自繞過特警的包圍,走到炸彈不遠處。
此時水銀杆已經被卸下,炸彈失去了啟動裝置,然而裡邊包含的大量氯水與二惡英卻擁有不容小覷的危險。拆彈人員用特質的箱子將炸彈的部件放入其中,然後迅速抬到室外,裝入特警的車中運走;留下來的警察則在確認死者已經死亡後等待救護車將人帶回去。
雖然嫌疑人已經被擊斃,但仍然需要對他進行屍檢來填滿這個案子的證據鏈條,為順利結案撒上最後一鏟土。當然,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搜查一課去辦了,影山步與鬆田陣平到此為止便沒有再插手的理由。
“一槍擊中後腦斃命,”在現場做記錄的特警嘖嘖稱奇,目測了二樓到死者的直線距離後吃驚道,“至少三十米的有效射程,你用的是什麼槍?”
這裡的有效射程指的不僅僅是訓練場的靶距,而是在一秒內瞬間拔槍並擊中八環的綜合素質,按照方才這一槍的水平來說,其手.槍的有效射程至少能夠達到五十米。要知道90%的手.槍交戰發生在十五米之內,大多數實戰中十五米外移動靶命中率僅僅為30%,通常警察默認十五米外手.槍無法製敵,因此在持槍率不高的日本,警察使用警棍來伏擊歹徒也足夠有效。
在得知對方使用的不過是警察標配的新南道左輪之後,特警隊長露出了痛惜的表情:“你叫影山是吧?我好像聽說過你,好苗子啊,怎麼沒有來我們警備部呢?”
“人家可是公安。”穿著防護服的男人走近,摘下頭上的帽子,本就蓬鬆的自來卷變得更加淩亂,那張因為見到好友而揚起笑意的英俊臉蛋卻張口就擠兌道,“他比我們警備部工作舒服多了。”
影山步瞪了一眼鬆田陣平,在炸彈離場之後才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走到屍體邊上,將其翻過身來。單手捏住已經逐漸變得冰冷的屍體下巴,左右打量對方臉頰的氯痤瘡。雖然眼下隨著任務的完成,任務助手已經不再提供幫助,但他仍然需要親眼判斷證據來驗證先前的種種猜想,算是另一種方麵的自我檢討與提高。
“說起來,接到任務的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這個嫌疑人,沒想到這麼巧。”鬆田陣平扯開防護服上半身的拉鏈,蹲到影山步身邊吐槽道,“我們還在車上呢,隊長就說有人已經趕到現場了,結果竟然是你啊,也不怕危險嗎。”
“要是我不來,你就不用拆彈了。”影山步冷冷道,通過這次案件的千鈞一發他切身體驗到了日本警察係統的臃腫遲緩,假如他缺位,那麼每一環都會比嫌疑人更慢一步,而裝滿氯水和二惡英的炸彈在這座人滿為患的標誌性商場內爆炸的後果不堪設想,更重要的是他的任務來不及完成。
又冷冷地瞟了一眼地上已經死去的炸彈犯,影山步對這種人是表裡如一的厭惡,不管這個世界真實還是虛假,想用同類的命來滿足自己的私欲本身就是下作,而信仰邪.教更是罪加一等。
把手套摘掉站起身,他低頭撫平西裝的褶皺,在一場動亂之後仍然看起來風度翩翩,隨口問道:“萩原沒來?”
說到這個,鬆田陣平便幸災樂禍起來:“他去負責化學物質的後續處理工作了,現在大概還在車上吧。啊,恰好又錯過見你了。”
“我倒是希望少在工作上見到你們。”影山步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鬆田陣平聞言不甘示弱,抱著胳膊冷笑:“說得好像我很想見你一樣,公安負責的案子也沒有小事。”
兩人鬥完嘴之後,鬆田陣平問道:“所以你猜的沒錯,果然就是這個弟弟在搞鬼,但他為什麼要炸死自己的哥哥?難道是同夥內訌了?”
影山步搖頭,他沒有足夠的證據去推論背後的動機,隻能道:“我更願意相信是顧問發現弟弟在製造炸彈之後被弟弟滅口了,不管怎麼說,對公安那邊這樣的解釋是最好的。”
在日本的國界內死去了一個外國人,凶手則是同一國家的外國人,甚至還犯下了危害日本公共安全的罪行,雖然並沒有真正實施,但這下可以完全撇清日本方麵的嫌疑了。
鬆田陣平半是嘲諷半是了然地哼笑一聲,轉而道,“你的槍法畢業之後又有精進啊。”
“嗯。”影山步簡單應了一聲,轉頭看向二樓的射擊點,而那兩堵綠化隔離牆的陰影處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