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領養(1 / 2)

柯學反轉陣營 出月隱山 17480 字 8個月前

每日固定的時間,不見天日的地下病房內都會迎來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

他身上時常帶著點香煙的氣味,有時會摻著未散儘的硝煙。作為職業殺手,琴酒沒有使用香水的習慣,然而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煙癮卻讓煙草味成為了縈繞在他指尖的標記。

與常人不同,他的身體可以近乎完美地代謝掉人體產生的廢物、毒素……這也是他與貝爾摩德看起來不會衰老的原因。因此就算他酗煙酗酒也不會留下太多人體不能接受的毒性物質,隻是再過分的化學合劑就會對他的神經和大腦造成修複起來非常緩慢的傷害。

既然會影響他的工作,那他慣常使用的也隻有那些合法的東西。

男人來了之後並不需要開口,走到床邊低頭看看自己認領的小崽子。然後彎下腰伸出手用指腹蹭了一下對方的臉頰,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病床上的少年睜開眼,黑漆漆的眼睛仍然大而無神,神態卻分明比昨日要靈動許多。念及都路久司所言的“定期注射那種藥物”,看來作為實驗體無法擺脫的藥劑隻需要周期性接注即可,而少年目前仍然維持的聾啞狀態隻能是都路久司的手筆。

琴酒目光淡漠,裡麵沒有多餘的憐憫或是感觸。

在時間的流逝中,浸染在黑暗裡的他已經親眼看過太多悲劇,親手帶來了太多厄運,尋常苦難甚至無法在他心裡掀起波瀾。

不去在意那抓著自己手掌的微不足道的力度,手指捏著少年的臉頰將人頭顱抬起打量,依然是那副病怏怏的樣子。琴酒低不可聞地嗤笑一聲,對答應了都路久司的自己產生了一點嘲諷的情緒。

他一定是昏了頭才認養了這麼一個廢物。

而少年好像被捏得痛了,臉頰留下淡紅的指印,眉峰糾起,眼睛微眯,用力轉頭掙脫了臉頰的鉗製,一口便咬在了男人虎口處,冷然的眼睛雖然稚嫩且空洞,卻依然銳利如勾。

人的咬合是一個普通人的身體能產生的最強力,即便是弱小如同這看起來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張開一口白牙時也讓人有所顧慮。

琴酒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少年的頜關節,抽出自己的手掌。他沒有動怒,反而低頭打量著少年毫不畏懼的警惕神色,心裡產生了一點認可。

倒是有點野性,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一些。

從口袋裡抽出一條棉質手帕,將手掌擦乾淨,琴酒這次沒有再去鉗製少年的臉,而是按照都路久司所指導的,以溫和的力道將手放在少年手中。這樣安全的接觸沒有打破少年的警戒線,於是少年躊躇著緩慢收攏手指,握住了來人的寬大手掌。

正常狀態下的少年並無過分敏感的特質,然而失去視覺和聽覺的他將其餘的感官充分利用了起來,有些警惕,但沒有完全拒絕來人的觸碰,而是抓著男人的手指猶豫了片刻,方才磕磕碰碰地拉扯到臉邊,試圖嗅聞,結果因為目不能視物而不小心將臉直接埋進了男人的掌心,在男人的視角裡隻留下一個發絲柔軟的毛茸茸頭頂。

琴酒:……

感覺到手心裡微癢的觸感,以及呼吸產生的熱氣,琴酒意外地產生了格外寬和的耐心,站在原地觀察著少年的動作,任由對方牽著自己的手摸索試探。

少年無法區彆何為硝煙,隻是將其當成為來人氣息的一部分,或許還在猜測到底是什麼令來人的味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好像終於分辨出來這氣味似曾相識,因此卸下了防備,抬頭用空洞的眼睛看向來人,手指順著男人的手腕向上摸索,想要知道對方的全貌。

琴酒當然不可能像富有愛心的父母一樣讓少年去摸自己的臉部,於是不容置疑地擋掉少年的手。

無意中一縷冰涼的發絲從少年指縫裡劃過,給少年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男人草草在少年頭頂揉了兩下,算是完成了今天的指標,便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後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這之後的每一天都會重複這一日的流程,到後來少年不再對來人具有強烈的攻擊性,琴酒也逐漸適應了這種締結紐帶的特殊方式,不至於像第一天一樣煩躁地甩手就走。

“不、要、走……”終於有一天,少年開口說話了。

然而他的聲音沙啞粗糲,音調有些怪異,是長久沒有開口之後,又無法聽到自己回音的結果。

他摸索著伸手抓住一縷光滑微涼的長發,當初咬人時顯得格外森然的眼睛此時睜得圓圓的,帶著幾乎溢出來的、眼睛主人沒有發覺的依賴。

這是在這地下牢籠裡漫長囚禁的時間中,第一個會溫柔觸碰他的人。

也是在這過去十五年中,第一個會愛撫他的人。無關任何企圖,沒有肮臟的觸感和力道,隻是單純地帶來一點乾燥的熱度,於是便給他的黑夜裡點起一叢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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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麼說了?”都路久司正在看實驗報告,聞言抬起頭來,眉眼帶著意料之中的笑意,“知道了,那你三天後就可以把人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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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醒來時,視覺和聽覺久違地湧入大腦,紛雜冗餘的海量信息讓長期生活在寂靜而黑暗的世界裡的少年從病床上躍下,試圖拔掉手臂上的靜脈留置針,被趕來的研究員製止動作,最後還是幫他把針頭拔了出來,防止他誤傷自己。

溫柔的女研究員放輕聲音跟他解釋了很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把少年安撫下來,阻止他進一步發狂。然後又給他拿來換洗的病服,告訴他可以自行使用病房中配套的浴室。

等琴酒進來時,見到的便是少年焦慮而警戒地蜷縮在床頭,黑色的頭發及肩長,幾縷淩亂地蓋在臉頰上,露出一雙機警又銳利的眼,帶著一點被苦難生活磨礪出的狼性,隨著他走近變得更凶狠。

想到昨天這少年如何像個雛崽懵懵懂懂地蹭自己手心,今天又色厲內荏地試圖威嚇自己,琴酒不由聯想到黑色毛發的小狼崽子。按都路久司所說的,琴酒不容置疑地將手放在了試圖後傾躲避的少年頭頂,回憶著昨天的姿勢和力道又輕輕撫摸了兩下,讓少年愕然頓住。

他抬眼望向來人,眼眸裡的警惕消失,遲疑地偏頭感受了一下,聲音沙啞古怪地緩慢道:“是、你……?”

琴酒低頭凝視他,撫摸頭發的手順勢滑落到下巴,把臉抬起來端詳了一下,才收回手道:“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少年任由他動作,並未反抗或是躲避,神情在冷淡裡有點倔強:“記、得……怎麼?”

“你的傷已經好了,今後有什麼打算。”男人站在他床邊,話語卻沒有多少詢問的語氣,然而十五歲的少年卻無法分辨背後的深意,自然而然地順著對方的問題思考起來。

片刻後,少年垂下眼,抿唇道:“沒什麼打算。”

琴酒的聲音低沉而冷靜:“那你之後就跟著我吧,我會給你食物和住所。”

少年聞言抬頭凝視眼前的男人,目光裡帶著警惕和懷疑,沙啞道:“我有什麼……價值?”

年輕的男孩自幼在福利院長大,不知何時起被福利院的小孩們稱為“殺人犯的孩子”,因為身處偏僻的鄉下,人口規模不大,流言很容易傳開,所以這個稱呼伴隨他度過了小學和初中。而在日本社會裡,他毋庸置疑地會一直麵對同齡人的霸淩。少年性情孤僻,沒有任何朋友,對待霸淩他的人都會打回去,然而這也更加重了同齡人對他的錯誤印象。於是到了後來他就不怎麼上學了,替一些街頭混混打架掙口飯吃,隻是大考都會回學校考試,竟然每次也都能拿到不錯的排名。

日本公立學校的老師性格懦弱,因為害怕被家長投訴到PTE,所以很少插手校園霸淩的事情,再加上少年背上的聲名在當地廣為人知,甚至許多老師對他也不假辭色。

而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東京,就是初中畢業之後結束了義務教育,用積攢的錢購買了新乾線的車票,大約是打算離開原來的環境尋找新的生活。

結果陰差陽錯地落到了這個下場。

影山步的話語令琴酒感到有趣,這少年在得到了一直以來渴求的機會之後,首先問的卻是自己能交換的價值,其直指本質的敏銳視野幾乎不像是生平描述裡那個社會化程度低的孤僻少年。

“你應該知道你身上接受了一種新藥,而你很幸運地獲得了與眾不同的能力,”男人沒有隱瞞任何消息,直截了當道,“正好我在找人幫我做事。”

少年到底還是涉世不深,聞言疑慮漸漸散去:“什麼能力?”

“你受傷之後恢複的速度非常快,快到隻要當時不死,你就能活著。”琴酒從兜裡掏出煙盒,叼了一根煙在唇上,卻因為考慮到地下病房而忍住沒有點火,“但我不會把你當作消耗品,我要的是好用的工具。你會接受優質的教育和訓練,待遇也比你從前的生活好得多。”

少年沉默了。

男人也沒有催促他,隻是低頭打量著他的神情變化,靜靜站在邊上等,最後聽到了不出意外的回答:“……我明白了。我會做好的。”

“很好。”男人讚許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卻沒有什麼情緒,“我明天再來看你。”

少年漆黑的雙瞳微微眯起,不自覺地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出了病房門,打火機在琴酒指間開蓋又關上,跳動的火苗在半空中明滅。他咬了咬煙嘴,將演戲過後心裡微弱的複雜情緒散儘。

一切都不出都路久司所料,按照這個家夥給的劇本走下去,少年便如同主動走到舞台上的提線木偶一樣乖覺。而琴酒則對都路久司的忌憚更深了一層,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對方的高明手段陰上一把,又或者從開始到現在的相處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畢竟玩弄人心的大師隻會讓彆人看到想看到的東西。

最好不要跟這樣的人成為敵人。

琴酒將打火機塞回風衣口袋,大步離開了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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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山步早在眼盲症狀沒有消失之前就看過了琴酒看的那本病例,他表麵看起來隻是摸索著快速一頁頁翻過紙張,其實係統後台已經將內容都掃描下來,因此也得到了他完整的生平信息。實驗藥物對他的身體有害,於是被係統回收,然而眼盲耳聾卻是人設中無法回避的劇情殺,讓他實打實體驗了很久的黑箱,好在他每日清醒的時間不多,後台有很多東西讓他打發時間,係統也可以跟他聊天,才不至於把一個正常人逼得抓狂。

要是一個生活不幸的單純少年,恐怕在一番設計下真的會生出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或是雛鳥情結,而影山步所作的就是將這一點放大,從而麻痹他人,加速自己獲得信任的過程。

他的人設由他自己搭建骨乾,然後細枝末節處會被係統自行補充完善,豐富成一個有血有肉的立體形象。而這也正是他扮演人設時需要不斷克服的難點,因為他需要隨時收集一切能得到的相關信息填充到自己的劇本裡。

他雖然擁有上帝視角,但並沒有比讀者高出多少,唯一的優勢隻在於他的行動是無法被彆人預測的。

之前雖然猜測過自己的身世應該不會太好,畢竟是孤兒開局,又跟黑衣組織扯上了關係,卻沒想到比他想的還慘一些,屬於是發達國家裡的天煞開局,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沒有作為女性出生在這種環境中,否則這故事還可以更惡心一點。

不過如今作為被改造了身體的實驗體,從此永遠要依賴犯罪集團出品的藥物,人生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就被此改寫,也不能說有多麼僥幸。可是從少年真正的視角來看的話,或許這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影山步本人當然對此沒有任何意見,畢竟琴酒是個ATM……財神,他倒是很樂意接下來的日子裡能有許多接觸的機會,隻是聽到琴酒提到的“教育與訓練”,他又不禁心裡一緊,感覺自己未來的日程恐怕不太樂觀。

而且還有一點令他產生了興趣,那就是八年前的琴酒與八年後的容貌看起來分毫無二。

不同於二十到三十歲,或者三十到四十歲之間模糊的年齡差異,剛成人時五官的稚嫩是一種極具辯認度且不可再得的特征。琴酒看起來隻有二三十歲的模樣,如果是八年前的話應該仍有青澀,但實際上沒有一絲變化。

接下來每天琴酒都會在固定時間來訪,給了他一些身份證明的文書,收養的手續材料,還有一把鑰匙,一部手機和一隻手環。

看少年有些笨拙地研究了一會如何使用手機,琴酒冷眼觀察著,並沒有戳破少年沒有用過手機的事實,淡淡道:“手機裡存了我的號碼,手環戴上之後不要摘掉。”

少年倔強而沉默地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很快琢磨明白了手機,然後點點頭表示了解,目送對方離開。

作為組織內擁有代號的頂尖殺手,琴酒的權限比普通的代號成員更高,身上的工作就更繁重,每天能抽出一點時間過來已經是信任都路久司的結果,這也是不斷需要物色新下屬的原因——隨著組織不斷擴張,他的工作越來越多,而他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

如今反倒是多了一項麻煩的任務。

出院的那一天,影山步被親切的女研究員打理好過長的頭發,用皮筋綁在腦後,因為沒有屬於自己的衣服,所以隻能穿著病服。起先很抵觸研究員接近自己的少年,在離開時對那個一直向她釋放善意的姐姐低聲道謝,令對方笑得很開心,隻是笑容背後有些難以釋懷的愧疚。

少年並沒有發現這些,沉默地轉身跟上前方高大的黑衣男人,單薄消瘦的背影邁向幽深的長廊,漸漸消失在研究員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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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家之後,琴酒就把他丟在房子裡不管了,稍晚些時候伏特加給他送來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甚至還有一整套嶄新的床品。前後對待區彆之大,明顯地反映出來琴酒對他態度的差異。看來伏特加之後會是他真正意義上的保姆了,影山步感到了一些同情。

雖然仍然很好奇琴酒的房間,但他不相信琴酒這種職業刺客不會留下一點反闖入的小手段,而琴酒並沒有告訴他哪裡不能進,或許第一道考驗已經無聲地開始了。

當下的社會還沒有開始流行移動支付係統,普通人更常使用現金,於是伏特加給他留下了一疊鈔票,讓他餓了的話可以自己去覓食或者叫外賣,並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個被琴酒評價為“社會化程度不高”的鄉下孤兒,離群索居已久,連智能手機都不曾擁有過。少年也沒有說什麼,冷靜地道謝之後就拿著東西去布置空空蕩蕩的房間了,大方又禮貌的做派讓伏特加根本沒看出來少年的跟腳如何,反而覺得這樣的風格倒是應該與大哥合得來。

伏特加的品味還不錯,挑選的床品布料上等,至少讓影山步作為一個對家居用品要求很高的人挑不出什麼毛病,而送來的衣服也都合穿。

去浴室洗澡的時候,他對鏡子照了照如今的身體,隻覺得皮膚蒼白得過分,身體更是瘦得有些嶙峋,不由皺眉,隨即釋然。他這半年期間一直在昏睡,又在實驗中被不斷刺激再生血肉臟器,那麼能量的供給就成了問題,如果不是他的【能量轉化】可以提高攝入能量的轉化效率,恐怕他甚至活不到睜開眼的時候。而按他的身份來說,鄉下出生的孩子必然不可能維持白皙膚色,隻能是因為皮膚細胞快速再生,又在地下室沒有接受過日曬造成的。

換上了嶄新的白色襯衫和黑色牛仔褲,又套上了黑色皮夾克,鏡子裡的少年因為消瘦而顯得眼睛格外大,下巴尖尖,唇色淺淡,仿佛會被風吹折的營養不良的溫室植物。

影山步不滿意地給自己在心裡迅速製定了營養菜譜,準備先狠狠漲漲體重再開始增肌,這樣病怏怏的實在不符合他的期望,隻是他也不能一開始就表現得目標性非常明確。

他在這裡擁有大部分自由,能夠隨意出門,於是隨便選了一條路走到頭,找到便利店買了五份便當和一打濃縮能量飲料,回家統統炫掉後總算填滿了難挨的饑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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