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記憶(1 / 2)

影山步走在前邊,腳步匆匆。他的步伐邁得很大,身體的動作表現卻並不顯得多麼急促,好像刻意控製了肢體語言。

萩原研一邁開長腿連忙跟上之後,側頭仔細端詳,發現好友表情沉沉。

——是極少出現在對方身上的緊繃感,宛若風雨欲來。

超市離得並不算遠,是這附近最大的全能綜合超市,因此周末上午人流往來如織。推著購物車的年輕男女邊低聲聊天邊看著冷櫃中的商品緩緩前行,時不時將商品放入車內,帶著孩子一起來買菜的家庭主婦則一手拿著菜品,一手拉著孩子的手,彎腰詢問孩子想吃什麼,然後壓低聲音怒叫甩開手到處奔跑的小孩的全名。

兩人一路沉默無言,進來之後被其他人擠了一下,萩原研一便不得不往影山步身旁走近了些,以免走散。

然而影山步隻顧著悶頭往前走,似乎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直到機械性地走到了這家超市的儘頭才突然回過神來。

他恍然轉過身,看到全程一言不發隻是聽話地安靜跟上的好友,此時正插著兜好整以暇地含笑看著自己,眼中是帶著諧謔的包容之意。

“……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影山步閉了閉眼,然後蒼白無力地問道,“你怎麼會來這附近?”

萩原研一不覺有異地回答道:“今天不是約好了下午要去看教官嘛,我乾脆就利用上午給住在附近的朋友送了點東西,結果路過公園的時候正好看到你在休息呢——我隻是覺得很像你,打量了半天才肯定真的是你啊。”

他沒有提加班與否的事情,反而關心道:“你的臉色很差,要不然回家休息吧?實在不行請兩天假也沒事。”

不,萩原他不懂,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年輕的公安垂下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找了個非常爛的借口:“我突然想到我忘記帶這家超市的會員卡了,能不能麻煩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回家去取。我住附近,很快就回來。”

萩原研一凝視著對方,片刻後隻是微微點頭,一派輕鬆道:“好啊,你有什麼想買的嗎?”

“……幫我挑點水果吧。”影山步胡亂搪塞了一句,然後在錯身而過時抓住了萩原研一的手臂,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囑咐道,“一定要在這裡麵等我,好嗎?”

“安啦安啦,我又不是會走丟的小朋友。”高挑的青年失笑,反手拍了拍好友的後腰,“快去吧,我等你。”

於是影山步這才匆匆原路返回,很快陷入人流中,背影消失不見。

在他身後,容貌俊美的青年表情漸漸從麵對好友的輕鬆寫意變為嚴肅,目帶擔憂。

而影山步將萩原研一引到這家客流量很大的超市裡隻是為了保護對方,混淆可能存在的、來自於組織的視線。

他根本沒有想到好友會出現在自己身邊,這種驚訝在考慮到自己身處的危機時完全變成了驚恐。而醒來之後,他還非常巧合地發現了琴酒的蹤跡,於是這份恐懼立刻轉變為真實的危機。

那部來自於神秘組織的手機他今天出門根本沒有帶在身上。雖然被威脅說要隨身攜帶,而且已經被掌握了家庭住址,那也隻能代表著對方了解了自己工作日的軌跡,那麼平時帶著也無妨,總歸警視廳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了,又是公開的位置,那些人總不可能闖進警視廳。

而他外勤時又行蹤不定,這群喜歡監視人的變態愛跟蹤就跟蹤去吧。

至於私下裡的休息時間,就算他不帶著這手機,他們又能把他怎麼樣?他隻要借口說自己在家休息,沒有看到消息就可以了。而且這台手機從收到以來,除了第一條短信,其實之後沒有再收到過任何一條其他的消息或者是電話,他除了定期充電之外,權當這是一塊不得不外出攜帶增加負重的雜物罷了。

那麼為什麼那輛保時捷會出現在視線中,他隻能理解為這裡離家太近,所以盯梢的人恰好路過而已。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方有沒有看到萩原研一和自己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睡著期間萩原到底有沒有表現出來兩人之間的關係緊密,也不知道那個組織會不會因此對萩原產生關注。

明明他已經想方設法地把險些就要邁入危險圈的降穀零隔絕開來,卻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出現。

如果隻是普通跟同事打招呼或者結伴吃午飯等等正常的社交距離倒也罷了,但萩原研一天生的爛漫隨性會有的親昵舉止,他們作為好友早已習慣,然而此時影山步卻不敢賭。

黑發青年離開超市之後表情陰鬱,後背滲出冷汗,滿腦子都是“快想個辦法”。

或許組織的人沒有看到呢,或許自己並沒有那麼重要……不不不,不能這麼輕易斷言,不能心存僥幸。

年輕公安想起自己被反複關起來審訊逼迫的前情,又想起那個銀發的陰鷙男人孜孜不倦地想要令他回憶起過往身世,頓時隻覺得事情更加棘手。

他停下腳步。

陽光透過薄雲下照,將周遭的一切籠上溫和的金色暖意,然而他仿佛站在寒冰之中,足下是深不見底的泥沼,讓他無法再前進一步。

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但他不能停在這裡,不能表現失常。

年輕公安牙關緊咬,快步走進附近的小巷子,拐了兩回便甩掉了監控,然後背靠著水泥牆慢慢滑坐下來。

他用手捂住額頭,才發現滿是冷汗。

不久之前那個男人的話語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到底是警察裡的什麼人讓你對這份職業產生了不該有的留戀?”

這麼說的時候,影山步與對方四目相對,看到了那雙銀灰色的銳利眼眸中隻有屬於狩獵者的傲慢與冷酷。

當時他就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潛台詞:琴酒很不滿意影山步失憶的結果,但既然失憶是一場意外,那麼琴酒尚且能夠按著耐心等待。

然而如果影山步展示出來了一分一毫可能會引起對方誤會背叛、泄密的反常的話,琴酒就會先從這些不和諧處下手。

尤其是符合了那句疑問的人。

赤井秀一問他為什麼會想要做警察,但他想不起來。好像從上大學開始,這件事就成為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目標,然而真正讓他對這份職業有了歸屬感還是在第一次擁有了幾個同屬警察的好友之後。

大學期間他不是沒有接收到其他人拋來的橄欖枝,但在他刻意維持的冷漠中,成功地與所有人都保持著足夠的距離。

那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為什麼這幾個朋友是例外呢?影山步用力掐著眉心,冷汗自鬢角淌下,眉頭緊皺。

琴酒說得沒錯,他確實是缺失了一部分關鍵的記憶,而正是失去的這部分讓他的邏輯鏈斷裂,無法透過迷霧來看清自己的立場。

或許還有些不甘心吧,他不認為兩年的記憶就有資格對他如今的生活進行翻天覆地的改變。明明現在的一切都很完美,他看重的人們與他誌同道合,而他也擁有保護其他人的能力。

這就很好了。

……可是他現在隻能用最簡單最愚蠢的思路來判斷現實情況,那就是他必須想出辦法來將萩原研一的出現天衣無縫地圓過去。

普通同事?不,如果他們能發現自己是公安,一定也能發現萩原是特警,職場上這麼遠的距離還能保持關係隻能說明交情很好。

警校同期?這個詞從他自己的口中冒出來相當危險,甚至還有可能連累其他同期生,而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黑發的年輕人捂著臉坐在巷子裡,近乎有種絕望的感覺。他的頭部在用力思考中變得劇痛,額頭上冷汗直流,然而臉頰又浮起高熱。

該死的……如果真的是那個男人口中的自己,哪怕當真是警察中的敗類,想必一定能夠把萩原保護好吧。

倘若是那樣的話,他倒當真情願立刻找回那見鬼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