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其色的天鵝絨窗簾布料縫隙中滲出點點陽光,將室內照出柔和的光線。米灰色地磚把白牆和白色病床的冷硬氛圍中和了些許,床頭櫃上的花瓶裡不知何時插上了一束鮮嫩活潑的向日葵,立時便令房間有了生活的氣息。
病床上的青年陷在柔軟的雪白枕頭中,雙手搭在被麵,睡姿很端正。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他微微睜開眼,轉頭看向窗邊,然後愣了愣。
“……是誰?”
因為來得很早,所以沒有叫醒影山步的人隻是坐在床邊等待。見狀,竟然硬是忍住了開口的欲望,然後往前湊了湊,伸手握住了對方伸出來摸索的手掌。
影山步從床上坐了起來,見這種反應,無奈地說道:“怎麼,還想讓我猜嗎?”
他便抽回手,一把按在了對方的頭頂,捋了兩下之後歎息道:“是諸伏嗎?”
“哈,這都能猜對。”諸伏景光笑眯眯地把影山步的手抓了下來,然後興奮地問道,“你是能看到點東西了嗎?不然怎麼會看到我坐在這裡?”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你進來的聲音,還以為是護士。”影山步微微點頭,“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了,但是隻有顏色,其他的細節沒辦法分辨清楚。”
諸伏景光依然很高興,他伸手在影山步麵前揮了揮:“那這樣能看到我的動作嗎?”
“可以。”影山步解釋道,“隻是不能確認到底你手裡拿了什麼東西。”
“其實沒拿東西啦。”諸伏景光也不喪氣,興高采烈地端來花瓶給他看,“那你猜猜這是什麼花?”
影山步哭笑不得:“這個顏色,隻能是向日葵了吧。”
“也有可能是菊花吧。”諸伏景光低頭看了眼花盤,嘟囔了一句。
說完,他自己都笑了起來,哪裡有探望病人送菊花的呢!
來之前他便知道影山步對花粉不過敏,而且向日葵的氣味並不刺激,且從鬆田陣平那裡得知了單人病房的事情,才決定買束花來探望的。他覺得醫院裡住院的環境有些壓抑,雖然影山步看不見,但是假如能夠看到的話,睜開眼便能瞧見鮮亮的顏色,心情也會好上很多吧。
沒想到他一來就看到影山步病情好轉,這束向日葵簡直就像是幸運物一樣吉利。
“花很漂亮,謝謝。”坐在病床上的青年伸手在花盤上摸了摸,指腹觸碰到了有些粗糙的花心,“沒有籽嗎?”
“噗,你想吃瓜子嗎?”諸伏景光笑起來,“這是觀賞用的向日葵,不是可以摘葵花籽的那種。你要是想吃堅果的話我等會給你去買一包?”
日本人也沒有吃瓜子的習慣,葵花籽頂多是作為菜肴甜品的點綴偶爾出現,這裡說的堅果是常見的脫殼調味後放在包裝袋裡出售的零食。
影山步搖搖頭。
諸伏景光將花瓶小心地擺放回床頭,這才想起來重要的事情:“對了,那我來叫護士幫你檢查!”
高級病房隻用按下床頭的呼叫鈴,很快護士便推門進來,仔細詢問了影山步的感受,然後又測量了一些數據,恭喜道:“能視物就說明神經在漸漸擺脫毒性的影響,接下來就看你身體恢複的能力如何了。”
“毒氣案其他的受害人現在怎麼樣了?”“他們症狀都很輕微,幾天前就基本都出院回家修養了,現在隻有你還在住院。”護士很為影山步感到高興,在這段時間中,她負責給影山步測體溫,監控心率血氧等等體征指標,還幫忙送餐。
在醫院乾久了之後,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病人和家屬,而像這位年輕警察這樣聽話又自立的病人是最得護士們心意的,尤其是這位雖然看不見卻幾乎不給人添麻煩。
仔細回想起來,他好像隻有吃完飯之後需要護士將餐具從小桌板上收回推車,但這卻更讓護士們感到憐惜。
護士還問過影山步需不需要請護工,她以為影山步是舍不得花錢,依照她的了解,這一筆錢應該會被公費報銷。雖然能夠搬入高級病房,而且經常有人來看他這件事與沒有護工照料的事實有些矛盾,但她依然好心地問了一句。
結果對方隻是客客氣氣地回絕說:“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我完全可以照顧自己,不要給彆人添麻煩了。”
她當時就感覺心臟被擊中。倒也不是什麼戀愛情節,身為護士不能跟患者產生親密的情感聯係,因為從職業道德來說,護士和患者的關係是不對等的,正如老師與學生,領導與下屬,在情感之外的關係中存在著強弱立場,因此強者有可能利用權力控製弱者,而弱者產生的好感也有可能出自於依賴和畏懼。
這種心裡一軟的感覺更像是憐愛,或者是母性大發?畢竟護士的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而且是最人嫌狗厭的年紀,每天回家都讓她努力想要展現的母愛化作暴躁的咆哮。她覺得自己有點母愛泛濫甚至移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結果在交接班的時候,她跟輪班的護士一講,對方也深有同感地猛點頭,小聲道:“我在住院部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會在病房裡做俯臥撐的目盲患者。”
當時年長一點的護士眼睛就一瞪:“這不是胡鬨嗎,他現在要靜養!”
“我也說了,不過他說每天躺著受不了。”年輕些的護士歎了口氣,“這就是警察嗎?之前樓下也有個跟他一起進來的警察,沒兩天就開始到處亂跑了,恢複得特彆快。”
尚且不知道如何被討論的影山步送走護士之後又迎來了查房的醫生,在查看他的情況之後說了差不多的結論,都是讓他好好休息,恢複指日可待。
另外就是為了防止強光刺激眼睛,雖然失明主要是神經導致的問題,但先前失明有一段時間了,最好還是不要直視陽光。
等病房裡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諸伏景光說道:“早知道我帶副墨鏡來了。不過也還來得及,等會萩說他也早上來,我給他發信息讓他帶一下。”
“不用麻煩了,我平時也不出病房,拉著窗簾就好。”
諸伏景光笑眯眯地“嗯嗯”兩聲,手上發消息的動作卻絲毫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