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閉不上嘴的人嗎。”萩原研二斜睨他一眼。
鬆田陣平見他狀態似乎還不錯,似乎隻是有心事,但這心事也不是什麼苦惱,便不再多問。
“你心裡有數就好。”
萩原研二看著自己的幼馴染,淺淺笑了笑。
“放心吧,沒事。”
不管是他還是步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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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藥店。”
從自助餐廳分彆之後,萩原研二便伸手攬著影山步的肩膀,阻止了他走回房間的勢頭,示意他去旅館大門。
影山步蹙眉斜瞟他一眼,肩膀聳了聳從他的臂彎裡掙脫出來。
不複原先的溫情,又或者可以稱為對好友的放任與縱容。
然而身邊的高個子同期卻立刻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可憐兮兮地說道:“這可是為了你的傷去買藥,怎麼還這麼凶啊?”
影山步腳步停下,淡淡道:“我說過我的傷口明天就會愈合,不需要再……”
話沒說完,就被人重新勾住肩膀,用力地拉向旅館大門。
“好啦好啦,就當是散步消食了,陪陪我吧。”
黑色短發的青年被勾得一個趔趄,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平衡,但是卻沒有再試圖掙脫。
六月的夜晚,山下湖邊熱意消散,涼氣絲絲縷縷地上湧,微風送來不知何處的青澀草木香,與偏僻村落特有的石灰味和泥土味。
兩人並肩在街上走著,夏日晝長,此時太陽還未落儘,隻在天際預示性地潑墨數朵彩雲,而轉頭望去,隱隱能夠看到富士山的模糊輪廓,無聲佇立在低矮村落之上。
“這樣看的話,住在山腳下的人還真是幸福啊,可以一直欣賞到這樣的美景。”
萩原研二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他語氣隨和,就像是此前沒有任何衝突發生過的朋友間的閒談似的,惋惜道:
“我們白天沒有去大石公園真可惜,陣平醬給我看了照片,薰衣草開得很好。要不然我們明天偷偷翹隊去大石公園看一眼吧?”
但影山步卻不回答。
他不確定他們是否還是朋友,或者說,他看不明白萩原研二在想什麼。
他不說話,萩原研二側頭看了他一會,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笑了笑便轉過頭去,專心看向腳下略有泥濘的小路。
拐過一處街道,天色乍然變暗。日落來得悄無聲息,抬眼隻見絳紫與桃粉過渡的雲霞繚繞在富士山背後,將山影襯得更加黑暗。
有鳥倏忽飛過,掠出匆忙的黑影,無從分辨種類。
影山步終於開口道:“我的身體對於物理傷害恢複的速度非常快,是常人應有的數十倍。但是這是有代價的。人體是很精妙的係統。打破了正常人的循環,我就必須用藥物來維持身體的穩定。”
“如果沒有藥會怎麼樣?”
“會崩潰。”黑發青年語氣輕巧地說道,像是並不在意自己說出了怎樣可怕的現實。
“你看過《雪國列車》嗎?列車依靠奔馳在循環的鐵軌上維持恒定的生態和能量,但是引擎的核心組件卻會老化。如果無法保證能夠永遠提供全新可用的零件,那麼列車便會停下,最後一切隻會分崩離析。”
街邊的路燈閃了閃,突然亮了起來,燈光驅散了逢魔時刻的暗淡,將青年的影子拓在地麵,隨著穩定的步伐拉成急速變換的模糊形狀。
他說:“我正是為了這種藥而活的。”
頓了頓,他似乎笑了一下,糾正道:“我是依靠這種藥而活的。”
萩原研二停下腳步。
看著緩慢走遠的那個背影,他有些無法接受這樣大的信息量,甚至幾乎不願意相信這看起來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青年,竟然本質如此脆弱。
近乎是一種與絕症無異的慢性死亡。
然而與絕症最大的區彆在於,影山步隻要擁有這種藥物便與正常人無異,然而一旦失去藥物便會立即宣告死亡,沒有苟延殘喘,沒有絕處逢生,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藥從哪裡來?”他終於追上了影山步,伸手拉住了人的手臂。
“一家實驗室的臨床項目。”青年轉過身看著他。
許多不幸罹患小眾絕症,又稱為孤兒病的患者沒有對症的治療藥物,因為現代社會藥物的研究都需要前期醫藥公司提供高額的資金支持。
所以有些巨富之家在家庭成員遇到這樣的困境時會建立基金會開設研究項目,推動實驗室的臨床藥物,隻為了那一位患者有希望延續生命。
影山步沒有細說,萩原研二不知道是否是這樣的情況,但非常合理。
無論影山步是目標患者,或是參與了臨床試驗的病人,又或者是恰巧受益的患者,都是邀天之幸。
“你……為什麼不能告訴彆人這件事?”
說完,萩原研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怎樣的蠢話。
他看著對麵的人。
這個在他心中麵冷心軟的正直青年、無所不能的優秀警察表率、他注定無法擁有的傾心之人,用平靜的語氣陳述道:
“警察不會要我這樣的人,而我有不得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