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理佳不是沒有從渡我的身上察覺到有些異樣的感覺,但她都下意識地往好的方向去想,現在一經齊格魯德提醒,她便要轉換思路重新審視渡我了。
渡我和她走了好一會兒,氣息都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留理佳沒再聽到她大喘氣。
“渡我同學,你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那我就繼續跑了。”
她說著就鬆開了渡我的手,然而渡我像是沒聽到一樣,仍然死死地抓住留理佳的手臂。
“渡我同學?”
留理佳蹙眉,提高了音量,接著,渡我便像是忽然被震醒了一樣,慌慌張張地鬆開了抓著留理佳的手。
“對、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仏島同學給我的建議,所以走神了……仏島同學加油!你也不要太辛苦哦!”
淺茶發的女孩子向她笑著,做出了打氣的動作,露出上下四顆犬牙的笑容看起來相當可愛。
留理佳沒有多說,隻是向渡我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邁開步子,拉開了自己與渡我之間的距離。
來自渡我的視線則在她跑了相當一段距離之後才消失。
望著留理佳遠去背影的渡我低著頭,有些焦躁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留理佳同學,剛才有在警戒自己。
是什麼地方暴露了嗎?
——不過,就算暴露了也沒有關係,因為是朋友嘛。
一定會成為朋友的,所以沒關係的。
“啊啊……留理佳同學……真溫柔呢……真可愛呢……”
她低低地呢喃著,使勁摩挲著剛才與留理佳的皮膚所接觸的手指。
體育課結束的同時也到了放學的時間,留理佳在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製服,抱著體操服回到教室的時候卻忽然愣住了。
她的桌子上,以及坐在她前麵的藤井桌麵上,鋪滿了臟兮兮黑漆漆的橡皮擦屑,有些人在她愣住的時候忍不住發出輕輕的低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毫無疑問,自己以及藤井被“欺淩”了。藤井現在還沒回教室,所有看好戲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而這個班級裡,能夠稱得上同時被自己和藤井得罪了的,也就隻有昨天的那個男生佐橋。
留理佳覺得佐橋真是有點搞笑。她沒去清理自己的桌麵,將疊好的體操服放在沒被波及的椅子上,她直接就走向了佐橋。小男生正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見她走過來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抬起頭來似乎想對留理佳說什麼,可惜留理佳壓根不給他這個機會。
手一伸,一揪,抓著佐橋的領子就迫使他微微離開坐著的椅子了。
留理佳湊近沒反應過來的佐橋,將自己的聲音壓得很輕,咬字清晰地對他低語著。
“佐橋武你他媽不要得寸進尺,真這麼不服氣昨天的事就和老子打一架,彆他媽搞這些娘了吧唧不入流的小動作。”
哦不好,第一次實戰使用,結果一不小心忘了把爆豪親教自己的話裡的自稱改掉了。
留理佳心裡咯噔一下,想著佐橋有沒有聽出自己這詞是彆人教的。
留理佳的臉開始長開,眼睛逐漸從圓滾滾向著狹長發展,這就使得她瞪人時的氣勢比以前更凶。再加上在上小學前,爆豪還特意花了一個春假的時間訓練她模仿自己凶人的方式——按照爆豪的說法是嫌棄留理佳總是傻傻的,要是被人欺負都不知道怎麼強硬地還回去,所以才大發慈悲特意教教她。
就連綠穀也在深思熟慮後覺得爆豪的提議挺有道理——就是對臟話還是有點小意見,但被爆豪給武力壓製了。
所以剛才麵對著佐橋的神情,幾乎就是女版的暴怒但沒有爆發的爆豪勝己了。
一般小孩麵對凶惡孩子王爆豪勝己以及他的威脅反應是什麼?
被嚇到,然後哭。
再加上佐橋還被留理佳拎著衣領,這種在小孩看來已經稱得上是可怕的壓迫感壓垮了佐橋小同學。
小男孩的嘴唇哆嗦著,然後眼淚就跟著淌了下來。都已經被嚇到哭了,他哪有餘裕去分辨留理佳剛才不對勁的自稱。
“哭哭哭,哭個屁。去把你搞的那堆玩意給我收拾乾淨,這事你告訴老師家長都沒關係,監控反正都拍著,看我們最後誰比較慘。”
留理佳鬆開了抓著佐橋衣領的手。爆豪親說,遇到小孩被嚇哭,不要慌,趁他情緒不穩定再嚇一下,基本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佐橋落回椅子上又迅速地彈起,抓起紙巾又跑去櫃子裡拿了畚箕,臉上還有淚痕,但眼淚已經給憋回去了,安靜如雞地給留理佳以及藤井的桌麵做著清理。
留理佳看著佐橋的動作,內心感慨了一下爆豪的強大威力。
班裡的同學似乎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走向,多數都以驚奇的眼神打量著留理佳和佐橋——留理佳還沒脫離出爆豪勝己附體狀態,見人看過來就下意識地瞪回去,把這些才一年級的小男生小女生給嚇得不輕。
奇了怪了,難道威力真的這麼大嗎?
明明之前對綠穀親擺出來的時候,他雖然會嚇一下,但很快就會恢複過來,甚至都沒被嚇哭。
可他明明有時候還是會被爆豪親嚇出眼淚來。
——留理佳完全忘了把綠穀與她相識時間頗長,與她關係親密,了解她究竟是個什麼性格這個因素算進去了。
看佐橋已經動作麻利地清理完了自己的桌麵,轉身開始收拾藤井桌麵後,留理佳就沒再在教室裡多待,將剛才放在椅子上的體操服收起來,背著自己的包離開了教室。
[……留理佳。]
在離開學校沒多遠之後,留理佳就聽到齊格魯德叫她的名字,他的聲音裡罕見地帶了些猶豫,應該是為剛才留理佳的行動而發聲吧。
“齊格魯德,布倫希爾德,話說在前頭,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留理佳搶在他們前頭就低聲地開口了。
【留理佳,你是帶著爸爸媽媽的祝福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這個世界並不完美,但我們會努力讓它變得更好,為了你,為了更多的孩子。
惡意不會消失,當你麵對他人的惡意時,爸爸媽媽絕不會教你忍氣吞聲。
你要知道,你是爸爸媽媽重要的寶物,你要懂得,你有反抗那惡意的資格。】
這是留理佳的父母在留理佳三歲時寫下的一張明信片,他們藏在了一個小盒子裡,準備陪著到四歲生日時已經認了不少字的留理佳一起去,然後告訴他們心愛的孩子——你是世界給予我們的最珍貴的禮物。
然而這終究沒能實現。在仏島留理佳四歲生日時,陪她明信片已經不是他們了。
“我的爸爸媽媽,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讓我去受彆人欺負的。”
留理佳的神情變得倔強起來,小姑娘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脊背,眼圈微微泛紅。
[不是的……留理佳……我和齊格魯德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
布倫希爾德的聲音中帶著慌亂,如果不是因為留理佳現在走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她一定會立刻實體化在留理佳麵前,然後抱住這個小姑娘。
[齊格魯德……好好向留理佳傳達你的想法,留理佳……也請聽一聽齊格魯德的意見,好嗎?]
留理佳咬著嘴唇,還是點了點頭。
[留理佳……敝人沒有要為你剛才的行為責備你的意思,如果是敝人的語氣讓你誤會了,那麼敝人向你道歉。]
齊格魯德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急,顯然是他也沒有料到留理佳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敝人想說的隻是……咳……]
齊格魯德在這裡又沉默了下去,留理佳有些疑惑。
“齊格魯德,你想說的是什麼?”
[……就是,小姑娘的話,不要說那麼多臟話……當然,這隻是敝人的個人意見,如果你不願意接受的話也沒有關係。]
留理佳無意識地咬了一下舌頭,倒抽了一口冷氣,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該解釋的事還是要解釋清楚的。
“辣、辣個……我平時不費這樣講的啦,就是碰上介種類型的事,為、為樂更有氣勢一點,才會講。”舌頭還在發痛,留理佳隻能大著舌頭,一邊在含含糊糊地在那裡講著一邊從自己的包裡翻找著紙巾。
當初爆豪教她的時候,她也是對臟話部分提出過疑問的。
【“爆豪親……一定要加臟話嗎?”
“‘你他媽傻逼啊?!’,‘你傻逼啊?!’,你說哪個比較凶?”
“都很凶。”隻要是爆豪勝己,就很凶。
“你欠罵了是不是?老子怎麼教你就怎麼學,不準有意見。”爆豪擰住了留理佳的臉。
“哦,好的。”】
就是這樣,她現在一旦有怒火的時候罵人就很容易蹦出臟話,但平時還是很克製自己的。
齊格魯德和布倫希爾德是在她開學後才接替之前的風魔小太郎來的,小太郎雖然對臟話一事也似乎有點意見,但他更重視留理佳的自我保護,也就沒提了。
“仏島同學!你怎麼了嗎,呆站在這裡?”
這個聲音對於留理佳來說已經算是熟悉了,她抬起頭,看到背著包,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的渡我。留理佳還沒離開學校太遠,在這裡碰上渡我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雖說留理佳確實在重新審視過渡我後覺得她有點奇怪,但畢竟她還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怪異舉動,對自己的態度至少表麵上相當友善,沒有必要不去理會她或者刻意躲避她。
於是留理佳回答了她。
“我、我不小森咬了舌頭,在澡紙巾……”
話還沒說完,渡我就已經從裙子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紙巾拆開。
“仏島同學,張開嘴我幫你看看傷口,也幫你擦掉血。”
她的表情看上去既關切又認真,像是真的切實為留理佳擔心一樣,留理佳也不太想把整張紙巾糊到舌頭上亂擦,還是張開了嘴,伸出了舌頭——但同時,她也緊緊地盯著渡我的神態變化,一旦她有任何異樣的表現,她就會立刻退開。
但是並沒有,渡我仍然擔憂地看著她,在她伸出舌頭後,極為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她一般為她拭去傷口處溢出來的血珠。
“……好了,現在算是止住舌頭上的血了。”
渡我在擦了好幾下之後,才收回了自己的手,紙巾已經變得血跡斑斑,留理佳把她自己的舌頭咬得不輕。
“謝謝,渡我同學。”
留理佳閉上嘴,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舌頭,還是有點刺痛,但起碼沒那股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了。
“隻是一點小事而已,仏島同學才是幫了我很多……”
渡我搖搖頭,捏緊了攥在手中的紙巾。
“那、那我去把垃圾丟一下哦。”
其實她是想要把紙巾留下的,但是不能在現在就被留理佳看出奇怪的地方,所以渡我努力地克製著自己。
“嗯,好啊。”
留理佳沒有走動,她就站在原地望著小跑向不遠處垃圾桶的渡我,看上去是在等渡我,其實還是留了個心眼。
渡我能夠感覺到來自留理佳的視線,她不敢做什麼小動作——儘管她背對著留理佳,但她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如果自己做出了調換的小動作,她和留理佳的交集會就此結束。
這是一種很不可思議,難以解釋的預感,但是渡我信賴這種預感。
事實上,齊格魯德就跟著渡我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就在渡我即將小跑到垃圾桶前時,意外突然發生了。
馬路底下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發生了。
路邊停放著的一輛自行車被爆風掀起,直直地砸向了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的渡我。畢竟還隻是六歲的小姑娘,威脅到了生命的危險使得渡我的恐懼到達了頂峰,身體忘記了逃跑和躲避,本能地僵在了那裡,無法動彈。
下一秒,她感到自己腰上一緊,猛烈的風刮得她不得不閉上眼睛,身體幾個起落,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渡我同學,這裡很危險,你快離開這裡。”
留理佳急急的聲音傳入了渡我的耳朵,她不由得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一個高大的黑影抱著腰,夾帶著離開那片仍在持續爆炸的區域。而留理佳則穩穩當當地坐在黑影的另一條手臂上,她正低著頭看著自己,眼神中帶著擔憂。
黑影的速度非常快,渡我很快就被帶到了安全的區域,她被放到地上後,帶著留理佳的黑影就要轉身再度衝入那片危險區。
“等等!仏島同學,那裡很危險——”
“沒關係,他會保護我的。”
留理佳回頭看了渡我一眼,向她露出了安撫的笑容。
“還有人需要幫助呢,我先去啦,渡我同學快回家吧!”
沒等渡我再說什麼,影子騎士就已經護著神情凜然的小姑娘再度躍入了危險區。
齊格魯德和布倫希爾德早已在留理佳發現有異變時就被她拜托了,在離自己稍遠的地方實體化並將臉遮蓋起來,不說話,不與Vilin交戰,隻將身陷危險當中的人們救出來。
她也是這樣做的。
救人的理由,隻是因為他們在求救。
“————”
渡我站在原地,她已經捕捉不到留理佳的身影了。
她慢慢地將那張還沒來得及扔掉的紙巾護在雙掌之中,再用雙手掩住半張臉,鼻子抵著那紙團。
她露出了醉醺醺的笑容。
要乖乖聽留理佳的話,再留在這裡真的可能會再遭遇危險,而她還不想死。
“明天再見,留理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