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前所處的位置似乎是一棟大樓的背光處,先前戰鬥的喧囂遠去,他們拉遠了距離。
有人慌亂地摸上了他的肩膀,但隻有一隻手。
接著從另一個方向搭上手,把他摻扶起來。
——「血……全都是血,怎麼辦?這個劍要怎麼處理?」
——「空,能聽到嗎空?!」
——「該死,是傷到心臟了嗎?咒言止血?」
……
他是“聽到”,而不是聽到的。
另一“人”的心聲被十枝空完全忽略。
傷的確有些重,但他已經避開了要害,劍以分毫之差錯開了人體最重要的器官。
他頭頂上那黑圓盤又鼓動起來,有了向外張開的跡象,末了不知道顧忌著什麼縮成本來的大小。
以十枝為中心,粘稠的黑色液體隻淋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狗卷看不明白這要做什麼,擔憂地在旁邊看著,反倒是夜鬥看了會,看到黑泥往十枝胸口爬後,緩緩開了口:“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黑色黏液一頓,就這麼停在了爬行路線上。
其實這會兒十枝的聽覺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銀發少年一手撐著地麵一手按著胸口,眉眼微微上挑,看向狗卷棘,然後停在了黑發藍眸的神明身上。
十枝也開了口,但不是回答夜鬥的問題,“你為什麼把棘帶了過來?”
夜鬥:“帶他過來拯救你,最好能攔你一下,誰知道會被人……嘖,不說這個了!是我在問你啊十枝空!”
夜鬥:“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神明在看著他,看著受人控製沒有濺到他們身上的黑泥。
十枝:“什麼?”
夜鬥:“我說——你當我是傻子嗎!我好歹是神這點東西還是看得出來的!你在跨越那條界限。”
比人從此岸跨向彼岸還要複雜,夜鬥不安地看著十枝空。
現在他們說的話題已經超出了狗卷棘的了解範疇了。
之前是隱約有預感,現在親眼所見,夜鬥發現狀況要糟糕多了。
十枝空情況好嗎?好的,就實力而言可以用暴漲來形容。
那十枝空情況不好嗎?不好的,他與“人”漸行漸遠。
夜鬥:“你不知道嗎?”
十枝:“嘖……知道。”
夜鬥:“???那你還!?”
桃花眼中的金色清亮透徹,十枝空竟然是在笑的,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下去的後果。
十枝和夜鬥接下去又打啞謎般聊了幾句,諸如“為什麼”、“沒為什麼”、“後果呢?”、“比想的嚴重”等沒營養的話。
最後,夜鬥似乎沒話講了,一把把狗卷棘推到十枝空麵前。
“行了,你們自己聊吧,我去看看剛剛那人,要是出來了我攔住他。”前禍津神走之前附在咒言師耳邊說了幾句,那之後,咒言師的麵孔板了下來。
——棘不高興了。
這個認知出現在十枝的心中,十枝也不急著治愈胸口的貫穿傷了,黑泥沿著傷口的破損細密地撓著。
他聽到了狗卷棘心中的疑問。
其實和夜鬥問的差不多,隻是在回答狗卷時,十枝的答案具體了許多。
“夜鬥的判斷沒有錯吧,不過我也是才確定了自己身上是在發生變化的。”
“這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除非像今天這樣受重傷或者……”
——「或者?」
“或者,去冬木。”
狗卷棘是第二次聽到這個地名,或許以前聽十枝提過,但今天是第二次,短時間內的第二次。
“冬木是這股力量的源泉,現在看起來我反而不該去冬木了。”
——「為什麼?」
十枝輕笑了一聲,他努努下巴讓狗卷棘靠近自己,獨臂的咒言師小心翼翼避開了淅淅瀝瀝的“黑雨”,然後一把被讀心者壓在肩頭。
壓在了左肩,他下意識環住了對方的肩膀。
——「……空?」
“去了冬木的話……”十枝拖著長音沒有再說下去,可不管是誰都明白,那可能不是好的猜測,“我想岔了什麼,不過……”終點都是一樣的。
後麵幾個字十枝念得極輕,但狗卷聽見了。
咒言師在害怕在憤怒,遠比他自己受傷時的那點情緒波動還要起伏。
這無一例外的全被十枝空聽到了。
人類生氣的點怪異,是在責怪他不把實情坦露及隱瞞,也是氣憤於他被人暗算中的那一箭。
明明比起咒言師被詛咒纏上並缺失一隻胳膊的傷,以十枝空的體質而言,他的傷勢要輕好多。
可狗卷棘就是皺著眉。
咒言師沒有張嘴說話,所有的心聲已經在心中吐露完畢,猶如開機關槍般輸出給了十枝空。
——「你留在這裡太危險了,那個攻擊你的男人是詛咒師吧?好像還是涉穀那個人。」
——「先離開這裡,咦,虎杖他們也在。空,我的傷真的不怪虎杖,我們去……不行,空你的傷更要緊。」
——「你先搭著我的肩我們站起來……不,先治你的傷吧。」
——「黑色的東西他說不要用,那我向你許願?」
十枝低垂著腦袋沒有說話,他借著狗卷的力道站了起來。
他沒有像狗卷說的那樣借助許願來治愈傷口,黑泥在鬆懈後一擁而上,迅使填補了他胸腔的空洞。
——「……十枝空!!」
“是、是,我聽著呢。”搖晃著脫離了狗卷的摻扶,十枝拉開距離,與矮他些許的咒言師對上視線。
狗卷的眼睛是紫色的,像普羅旺斯的花海那般淡雅。
十枝很喜歡被狗卷盯著看,小小的咒言師眼中全盛著自己,他被他看重。
他被很多人所看重,但隻有一個人是特彆的。
十枝聽著胸腔內的心跳聲一點點慢了下來,他感到周遭的聲音也在遠去。
狗卷棘想得很好。
他想讓自己退回去休整一番,等恢複了好轉了再想辦法把……把詛咒師也好,其他的敵人也罷,以他的能力全都能夠對付的。
——狗卷棘就是這樣相信他。
有些盲目了,和他那點信徒一樣。
——狗卷棘相信他無所不能。
但是啊……十枝勾了勾唇角。
“代價呢?”他忽然說。
——「……咦,空你不是說,你新獲得的力量可以……?」
“是啊,是可以,但那樣的代價就是我本身了。”
——「……你是說,你回不去的……」
咒言師好像明白了什麼,他把先前夜鬥說過的話和十枝空對自己的解釋聯係了起來,人沉默下去。
——「沒有其他的……」
十枝忽然抿唇一笑,他覺得眼前的淺亞麻發少年可愛極了。
天真可愛,喜歡惡作劇,對未來充滿希望。
即便是遭遇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惡性受傷事件,他依舊不責怪虎杖悠仁。
黑泥在胸腔中湧動了一瞬,十枝空覺得自身某種**在瘋長,他努力克製住了。
“我到時候可以用一個個願望去挽回‘已經’發生的一切,但那代價便是我走向你不想見到的那條路以及——一直被地獄通緝下去。”
十枝意有所指,說的是泯滅在兩麵宿儺領域下的無數條生命。
“所以,棘你是希望我——”
狗卷匆忙地在心中回了句“不”。
之後環境安靜下來,咒言師急促呼吸幾聲,在這片環境中異常明顯。
淺亞麻發的少年咬著下唇,焦慮使得他把唇瓣咬出了血絲,僅剩的右手死死攥成拳頭,口罩下拉的掛繩已經在麵上勒出深深的印痕。
紫眸直勾勾地注視著十枝空,狗卷心卻一點點沉寂下去。
——「……我們先回去,空你先跟我離開這裡……」
“不。”十枝前傾身子,打斷了狗卷的話,“我有個想法。”
“棘。”
“向我許願吧。”
十枝空附在狗卷棘的耳邊,眼眸微彎。
“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
狗卷棘感覺自己做了個好長的夢。
早晨定的手機鬨鈴準時響起,淺亞麻發的少年在床上翻滾兩下,最後雙手一撐翻身坐起。
左手在床頭櫃上摸索半天,閉著眼睛按掉了鬨鈴。
接下來穿衣洗漱都是機械性的動作,等推開宿舍門,狗卷沐浴到了燦爛的陽光,聽到了清脆的鳥鳴聲。
一切美好地不怎麼真切。
下意識的,狗卷低頭看了眼手機。
一張銀發少年舉著他送的白色喇叭的鎖屏照片躍然屏幕上,在相片上浮著一行日期。
今天是——2018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