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榮垂首躬身而立, 姿態恭謹, 可他那一句“屬下按律行事, 還請夫人莫怪”語氣淡漠, 無所畏懼,壓根沒讓大將軍夫人感到絲毫恭敬之意。
大將軍夫人怒火衝天, 心肺間的憤怒險些要將她淹沒,她攥著手卻克製不住全身的顫抖,氣得麵容煞白,唇瓣發顫。
錦榮闖進她的院子,當著她的麵綁了傷了她的貼身丫鬟, 視她為無物,四十餘年, 從未有人敢這樣對她, 何況她現在尊為大將軍夫人!
她身為大將軍夫人, 雖然侍奉青燈古佛幾年, 卻歲月不掩芳華,麵容妍麗, 氣質高華,此時她沉下臉端肅麵容,矜貴天成,讓錦榮身後十位衙役垂下頭不敢直視她的容顏。
“錦榮, ”大將軍夫人目光冷冽直直得望著錦榮,聲音發狠一字一頓道:“當初就不該收留你,卑賤的棄兒無人教養, 長大亦是目無尊長、無法無天!”
錦榮唇角微微抿住,眼中劃過一抹流光,抬眸直直得望著大將軍夫人道:“世子與大將軍之仁義,錦榮沒齒難忘。”
錦榮是被李樞瑾九歲時在軍營操練的山崗上撿到的棄兒,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氣息奄奄,李樞瑾看他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心中憐憫將他帶回,大將軍做主留下了他,讓他作為李樞瑾幼時的玩伴。
李樞瑾幼時性子爛漫豪爽,不嫌棄錦榮的出身,待他如手足,帶著他出入軍營、與陶柒高黎等人玩耍,錦榮念茲在茲、沒齒不忘。
大將軍及二位長公子過世、大將軍夫人執意上嘉福寺後李樞瑾性情變得矜傲孤冷,錦榮也慢慢不陪李樞瑾出去玩,而是跟著武親王府大管家慈伯學著做管事,後來成為了李樞瑾院裡的小管家。
“錦榮行事向來循規有據,言出如箭,執法如山,還請大將軍夫人明察秋毫。”他朝前一步,拱手將手中的公文攤在大將軍夫人眼下,聲音徐徐擲地有聲,不卑不亢。
“唔,唔唔!”餘嬤嬤蜷縮著顫抖著,一手染滿了鮮血扒著大將軍夫人的腳腕,望著大將軍夫人的目光滿是懇求,倏爾瞪著錦榮的目光陰鷙惡毒。
大將軍夫人被錦榮看似淡然磊落的氣勢氣得肝疼、肺都要炸了,身旁餘嬤嬤聲音如訴如泣,舌頭被削說話隻能唔唔,她低頭看了看腳腕上殷紅的血跡,肮臟、鮮豔像是在嘲笑她這麼多年的尊貴是個笑話!
“餘嬤嬤,鬆開手。”她望著餘嬤嬤老淚縱橫、發髻淩亂立臉上沾滿血汙滿臉淒慘的樣子,眼眸裡閃過傷痛和憐憫,半彎腰拍了拍餘嬤嬤的肩頭,溫聲安撫道。
餘嬤嬤鬆了手,大將軍夫人朝前走了一步,抬手“唰!”得拽過錦榮雙手呈遞的公文,冷眸掃了一眼,冷笑出聲喝道:“胡言亂語!”
說罷,她麵色冷沉、唇角掛著一抹嘲諷,抬手利落地將公文撕碎了。
“呲呲——撕拉——嘶啦——”
她將撕碎的紙片抬手一揚,整個院子裡紛紛揚揚淩亂的紙片,她眸光冷厲,震聲道:“我的人一點兒問題也沒有,更不會瞞上欺主,沒了公文,給我滾出去!”
大將軍夫人聲音如洪,整個院子裡都有回聲,震得餘嬤嬤的兒子棗枝和旁邊被綁的小廝“撲通”雙手跪在了地上,手掌、膝蓋直接摔在了凸起的青石道上,脊背顫顫巍巍。
錦榮神色不動,雲淡風輕,他甚至唇角勾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笑道:“大將軍夫人什麼時候也開始了目無法紀,公文即是公文,蓋了刑部大章昭告大旭,何時撕了便不存在?”
“屬下恰好記住了公文內容,給夫人念念。”他姿態太過輕鬆隨意,明明麵對著氣勢如虹的大將軍夫人也是榮辱不驚宛如閒庭觀月。
說罷,他真得開口一字一頓朗聲念了起來:“武親王府家奴餘可蓉(餘嬤嬤本名)欺主瞞上,大杖二百,削耳;武親王府家奴棗枝兩人奴細作竊主,杖兩百棍,誅;武親王府家奴香兒身為奴婢意圖傷主殺主,大逆,誅。”
“大將軍夫人救命,救命,奴才是冤枉的!冤枉的!”棗枝聽得錦榮抑揚頓挫的聲音驚駭得兩腿顫顫,腿間有暗黃的液體浸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尿騷味。
餘嬤嬤聽得“誅”字亦是雙目凸起,臉上青筋暴起,她奮力爬著攬大將軍夫人的腿,俯爬而行,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舌頭被削無法清楚發音,隻能聽到:“唔,唔唔!唔唔唔唔!”
看著大將軍夫人神色猙獰一下子失了端莊想開口說話,錦榮從容不迫淡聲道:“夫人莫急,錦榮還有一張紙忘了念。”
他緩緩從懷裡掏出另外一張信箋,上麵密密麻麻書滿蠅頭小字,他朝大將軍夫人躬身行禮,緩聲含笑道:“這是此四人上述罪行的證據,我誦給夫人聽:大旭一百四十年冬月初二,棗枝祟祟出武親王府入槐花樓……”
棗枝本來歇斯底裡的求喊,可隨著錦榮無波無瀾的語調,他慢慢冷汗淋淋委頓跌在地上,恰恰跌在剛在暗黃色的液體上,渾身沾滿了汙穢,臟兮兮,惡臭衝天。
他神思恍惚,攤在地上,雙目呆滯瑟瑟發抖,靜若寒蟬,他旁邊的另一個細作小廝也同他一般。
甚至餘嬤嬤也不敢再打滾嘶吼,蜷縮在地上嗚咽不敢言,大將軍夫人本來滿臉怒聲,見了餘嬤嬤此番表情,心中自是知曉錦榮所列餘嬤嬤等人罪行定是屬實。
“唉——”大將軍夫人歎了一聲,肩膀、脊背一下子垮了下來,像是老了近十歲。
她本來滿頭青絲在重生當夜儘數成銀絲,卻也瑩瑩呈輝,此時倒是連頭發開始整個人從頭到腳委頓下來,沒了神采,她麵色煞白煞紅漲,神色幾番變化。
“餘嬤嬤啊,我待你這麼好,你真是人心不足啊……”她抬眼目光複雜失望得看了一眼餘嬤嬤,四十五年她從未如此狼狽無臉,她兩世為人竟然一直視餘嬤嬤為最親近的人,沒有發覺她中飽私囊、欺主瞞上,如今卻被最親近的人欺騙、隱瞞。
餘嬤嬤蜷在地上嗚咽,不敢直視大將軍夫人的目光,肮臟的血跡、淚痕沾滿了全身,瑟瑟發抖。
錦榮看儘了幾人的醜態,將信箋細致一折一折疊好收入懷中,躬身恭敬得請示道:“大將軍夫人,錦榮可否行刑?”
“隨你處置。”大將軍夫人搖了搖頭,麵色暗淡,抬步朝著正殿走去,步履沉重。
武親王府,歲月靜好。
正值午後,唐媱在拔步床小憩,天氣酷熱她貪涼睡前鬨著多放幾個冰盆被李樞瑾攔著隻多加了一盆,李樞瑾這會兒正躺在一側給她扇扇子。
寢殿裡放了四個冰盆,溫度已經很是舒適,奈何往年唐媱在唐家都貪涼,這會兒雙身子也受不了熱,李樞瑾怕她貪涼對身子不好,好說歹說讓唐媱同意讓人將溫度控製在著輕衫的溫度,自己為她扇扇子。
李樞瑾側身一手閃著扇子,一手托著腮半眯著鳳眸凝視唐媱,唐媱生得靡顏膩理,此時睡得香甜臉頰帶了些嬌俏的緋紅,煞是可愛。
明明看著乖巧,可若是知道你縱著她,她便也有些驕縱可憨的張牙舞爪,像一隻知道主人家縱容她的小貓伸出軟墊子朝著你吼,李樞瑾一手輕輕戳了一下唐媱的雪腮輕輕喃道,“真是個不省心的。”
僅僅隻是望著唐媱,李樞瑾便覺得心中溢滿了甜蜜,一直甜到心尖,唇角情不自禁彎彎勾起,鳳眸裡洋溢著溫柔繾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