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祁中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匆匆翻了兩頁兵書,便靠回矮榻上,剛抿了口茶,就見祁灝從帳外走了進來。
祁灝對懷王行了一禮, 語聲恭敬道:“父親方才派人去找孩兒了?”
祁中培點了點頭,問:“為父上次給你的幾本兵書, 你看的如何了?”
祁灝道:“已經全看完了。”
祁中培從身旁的矮桌上又拿了幾本書遞給祁灝, 道:“這幾本你也拿回去看看罷, 為父過幾日考你。”
祁灝站在原地沒有動。
祁中培不由得一怔,問:“灝兒不想看了?”
祁灝微垂下眼, 輕聲道:“孩兒這幾日已看了許多兵書, 兵法也都熟絡了, 如今缺的不過是戰場上的經驗, 父親為何遲遲不肯讓孩兒領兵出征?”
祁中培聞言歎了口氣,道:“北高士氣雖然大不如前, 可實力依舊不容小覷,這幾日的戰役都十分關鍵, 若貿然派你出征,為父擔心你應付不來,會有危險。”
祁灝忽地抬起了頭, 問道:“孩兒隻是經驗不足,父親就擔心孩兒會有危險,可如今五弟受了傷, 父親就不擔心他會有危險麼?”
祁中培握著茶杯的手一頓,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祁湛。
似乎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彆過了眼去,淡淡道:“他和你不一樣,等過幾日攻下平坊,為父再派你出去。”
說著,他便將手中的書又往前遞了遞,道:“你先把書拿回去罷。”
祁灝依舊沒有接,隻是輕聲道:“都是父親的兒子,又有什麼不一樣?父親對二妹和四弟都很好,為何偏偏對五弟這般苛刻?”
像是被人說中了心事似的,祁中培麵色瞬間冷了下來,道:“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不必多問。”
祁灝直視著祁中培的眼睛,語聲清晰道:“如今大大小小的戰事幾乎全被五弟包攬了,連片刻也休息不得,若不是他過於勞累,也不會被敵軍羽箭射傷,父親現在又要五弟明天出戰,難道是要他去送死嗎?”
“夠了!”祁中培冷聲打斷了他的話,反手將書丟在了桌上:“你若沒彆的事,就先回去罷。”
祁灝聞言俯下身去,對著祁中培深深行了一禮,低聲道:“孩兒知道父親有淩雲之誌,可皇上如今已經對父親起了疑心,父親若在這個節骨眼上失了五弟,無異於自斷雙臂,還望父親三思。”
說完,他才緩緩起身,低頭退出了軍帳。
祁中培跌坐回矮榻上,怔怔地看著散落在桌麵上的書,眼角細紋愈發深刻了。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何會對祁湛這般苛刻。
或許是因為他早夭的長子和性情大變的錢氏?
又或許是十一年前祁湛那惡狼似的眼神?
可更多的,或許是痛恨當初那個連婚事都無法做主的自己。
那個無能到必須依附祁湛母族勢力的自己。
那個無能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錢氏家族覆滅的自己。
這些年他一直都想著將當年的一切抹去,可祁湛的存在,卻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那些事情是切切實實存在過的。
所以他便將多年怨恨全部轉嫁到了祁湛身上,這些年來一直想儘各種辦法打壓祁湛,不止一次動過除去祁湛的念頭,他的心思明顯到連祁灝都看了出來,祁湛又豈會不知?
可這次,他卻不是成心讓祁湛去送死的。
隻是因為他實在是無人可用了。
祁泓對他防備頗深,這次出征並未讓他掌管全部的兵力。
九十萬大軍被祁泓調走了二十萬,餘下的七十萬,一半在那兩個副將手裡,他自己隻剩了不到四十萬,而其中三十萬,是他精心培養多年,作為以後成就霸業的基石的。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動這三十萬精兵的。
如今他手裡能調動的士兵,算上祁湛帶來的十萬,也隻剩了不到二十萬而已。
若是十年前,他帶著二十萬精兵還無所畏懼,可如今的他麵對著五十餘萬負隅頑抗的北高士兵,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的。
他的體力早就不及當年了。
即使他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讓祁湛去出征,不是為了讓祁湛去送死,而是用祁湛去賭。
而祁湛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所以這次,他也是想當然的派了祁湛出去。
他從未想過祁湛會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