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走進屋內時, 嵬名雲欽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琺琅彩耳墜。
那耳墜是五瓣花的形狀, 四周鑲以金邊,花蕊的地方綴著一顆黃豆大小的珍珠,恰到好處的融入那片景泰藍的釉色之中,一如屋外天空中漂浮的雲。
祁湛定定的看著嵬名雲欽手裡的墜子,瞳孔微微縮緊。
嵬名雲欽也沒料到祁湛竟會來的這麼快,忙將身子正了正,不著痕跡的將那枚耳墜收入袖中。
也不知太久沒見祁湛,還是祁湛這陰冷的眼神太過可怖, 嵬名雲欽竟不由自主的問了句:“王妃安好?”
話音一落, 他就感覺到門外似乎起了一陣微風,絲絲縷縷的從那破舊的窗子灌了進來,一個勁的往他衣領裡鑽, 連帶著他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神色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也不好多說彆的, 隻能開門見山道:“汪淮在我這兒。”
祁湛“嗯”了一聲, 語聲淡淡道:“我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
似乎對汪淮在自己手上並不感到意外, 也全然不關心汪淮為何會在自己手上。
這倒讓嵬名雲欽有些沒話接了。
其實他一開始對於祁湛會不會來,心裡是很沒底的。
他原以為祁湛放他離開大鄴,是為了在戰事上與他合作,從而形成雙贏的局麵,所以他這半年內一直等著祁湛主動聯係他,可他卻連祁湛的影子都沒見著。
他被調遣到邊境時不見他聯係, 懷王戰死時不見他聯係,身受重傷被祁泓牽製時,也依然不見他聯係。
直到前幾日,嵬名雲欽才想明白,祁湛根本不需要與自己合作。
因為自己無論怎麼選擇,都隻有這一條路走。
所以祁湛根本沒必要找自己,因為早在自己被祁湛放走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經在祁湛的掌控之中了。
這讓嵬名雲欽覺得很不舒服,可他也隱隱猜到了祁湛此次過來的目的。
祁湛早就知道汪淮在自己手裡,所以祁湛此次願意過來,正是打算將汪淮帶走的。
弄清了這一點後,嵬名雲欽心裡也就有了底,反而不像開始那般著急了,轉而說起彆的事來。
“我想於五日之後撤兵,王爺覺得如何?”
祁湛淡淡道:“隨你。”
嵬名雲欽又問:“那王爺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祁湛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六皇子打算何時將汪淮送回?”
嵬名雲欽抿了抿唇,握緊了袖口裡的琺琅彩耳墜,將目光移向彆處,神色十分不自然的說了句:“王爺如果能讓我與王妃見一麵……我可以即刻派人將汪淮送至王爺營中……”
祁湛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屋內靜的能聽到嵬名雲欽自己的心跳聲。
他知道自己這個舉動無異於在拔虎須,可他若不見上楚妧一麵,這心裡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做什麼都不自在。
所以,他忙又補了一句:“王爺若不放心,可以親自安排見麵地點,我保證……”
“汪淮你留著罷。”
祁湛冷聲打斷了他的話。
嵬名雲欽一愣:“什麼?”
祁湛淡淡道:“叛軍而已,不值得我費太多心力,既然六皇子沒有歸還的誠意,那便將他留在六皇子身邊,任由六皇子處置罷。”
嵬名雲欽沒料到事情居然就這樣談崩了,連忙提醒道:“汪淮可是害死懷王的罪魁禍首,王爺就甘心把他留在我這兒,讓他吃香的喝辣的?”
“那是六皇子的決定。”
說完,祁湛便轉身走出了屋內。
嵬名雲欽看著手中的耳墜,一雙眉皺的很深。
祁湛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
小氣到連殺父仇人都不在乎。
嵬名雲欽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真是,他不讓自己見,自己還不能偷偷去找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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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湛果然如去時答應的那樣,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帳中。
可楚妧卻能明顯看出,祁湛的臉色比去時差了許多,就像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似的。
楚妧忙倒了杯茶遞過去,還沒來的及張口問祁湛呢,就見祁湛低下了頭,修長的指尖緩慢地摩挲著她未飾一物的耳垂,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連帶著語聲也變得涼涼的。
“我之前送妧妧的那對琺琅彩耳墜去哪了?怎麼好久沒見妧妧戴?”
楚妧被祁湛的神情嚇得一怔,身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
祁湛的目光冷了冷,動作僵硬的將楚妧往懷裡攬了幾分,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可那眼神卻依舊涼涼的。
楚妧好久都沒見過這樣子的祁湛了,低頭想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好像是丟在那間閣樓裡了,我當時找過,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她的語氣輕輕軟軟的,黑亮的眼眸中帶著幾許內疚之情,伸出手輕輕拽了拽祁湛的袖子,就像做錯事兒的小孩似的惹人憐愛。
祁湛呼吸一滯,微垂下眼睫,低聲問:“不是妧妧給他的?”
楚妧皺了皺眉,眨著眼睛問他:“給誰?”
全然是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狀態。
祁湛看著自己印在她眼中的影子,覺得自己當真是被嵬名雲欽氣糊塗了,才會懷疑楚妧將耳墜給了他。
他歎了口氣,轉身坐到了椅子上,輕輕將楚妧抱在了懷裡,輕聲道:“沒有誰,既然丟了就不去想了,我讓傅翌去附近的城鎮中買了些葡萄和蜜棗,妧妧想吃麼?”
楚妧看著祁湛由陰轉晴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
他還真是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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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北高就從前線撤走了一大批軍隊,看那勢頭,頗有幾分休戰的意思。
這讓大鄴的士兵樂開了花,心裡都開始盤算著班師回京的時間了,卻沒想到祁湛忽然下令,將整個軍營都搬進了平坊城內,並沒有絲毫要回京的打算。
士兵雖然鬱悶,可城裡的條件到底比郊外要好許多,又不敢公然違抗祁湛的命令,不出幾日,便悉數搬進了城內。
祁湛將懷王府眾人都安置在了平坊城內最大的四合院中,楚妧住在南邊,平日裡也能多與祁沄許氏兩人走動走動,倒也打發了一些無聊的日子。
這天傍晚,她剛從祁沄屋裡回來,一推開房門,就見廳中站著一個有幾分熟悉的人影。
楚妧一怔,搭在門把上的手還未拿下,就見那人影兒轉過身來,輕輕對她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了一個頗為心虛的笑。
楚妧腳步一頓,關上房門就要走,可嵬名雲欽卻忽然走到她身側攔了她一把,伸手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聲道:“我是偷偷跑進來的,外麵有很多士兵,若是被祁湛知道了我在這裡,可就……”
說著,他就對楚妧眨了眨眼,閃爍的目光中似有幾分懇求:“如今兩國戰事剛剛平息,你也不希望我再和他有衝突吧?”
楚妧確實不想節外生枝,將房門虛掩上,不著痕跡的後退了一步,讓自己離嵬名雲欽遠了一些,冷著一張小臉問:“那你過來做什麼?”
嵬名雲欽笑了一下,從袖子裡拿出那枚琺琅彩耳墜,輕聲道:“來把這個還給你。”
晚霞的光順著門縫傾瀉而下,小小耳飾彙聚著整個天空的藍,靜靜地躺在他寬闊的掌心中。
“這是你在閣樓那幾日裡,我趁你睡著時,偷偷從你身上拿的……”
嵬名雲欽眉眼微垂,嘴角露出了幾絲不好意思的笑,語聲極輕道:“我本想自己留個念想的,可又覺得這是祁湛送你的東西,你應該很在乎,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送還給你比較好……”
說著,他就將耳墜往前遞了遞,淺茶眸子眨也不眨的瞧著她:“喏,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