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著看了片刻,餘錦年乾笑兩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收回手,扭頭就撤,喊道:“穗穗二娘!吃飯啦!”
季鴻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麼東西,還抬手摸了摸,等回過神來,才發覺麵前桌上已經擺了四五道美食佳肴,有認識的也有從沒見過的,倒是稀奇。
那邊打後堂緩緩穿過來一個麵容和善的婦人,手裡領著個漂亮的女娃娃,也在桌邊坐了。
小丫頭還不到以貌取人的年紀,對周圍人的分類也簡單粗暴,被季鴻一張臉冰過兩回後,自動將他劃到了“凶巴巴的壞人”一欄裡,縱然季鴻貌若天仙,也是死活不願意挨著他坐。
餘錦年無法,於是自己貼著季鴻坐下,給眾人遞筷分飯。
雖然穗穗有點怕生人,可有美食誘惑在前,漸漸也就不拿捏了,敞開肚皮吃起來,她個子小,菜又擺得遠,就拽著餘錦年的袖子讓他給夾這個夾那個,吃得兩頰油光光的。
餘錦年給穗穗夾了個雞翅,轉頭看見季鴻碗裡的飯還剩著許多,菜也沒吃多少,於是也給他夾了個脫骨翅和兩塊煲得軟綿糯口的南瓜。
季鴻本都已經飽了,一低頭,碗裡又冒了尖,不過這道脫骨雞翅香嫩多汁,裡頭囊的菜丁豐富鮮脆,而南瓜鹹香可口,入口即化,鋪在瓦罐底部的蒜瓣更是被煲祛了蒜臭味,饒是季鴻平日隻是一小碗的飯量,今日也硬是叫餘錦年把胃袋給填滿了。
將季鴻喂撐原也不是餘錦年的本意,實在是這人吃相太優雅斯文,仿佛這樣那樣的規矩是用木模子給壓出來似的,飯必定嚼上固定的次數才咽,三口飯菜必定要喝一勺湯,碗也是紋絲不動地端在距胸|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吃個蒜瓣也能吃出魚翅熊掌的勢頭來,餘錦年覺得很有意思,就忍不住想給他夾菜。
一口,兩口,三口……該喝湯了!
果然,數到第三口,季鴻準時放下飯碗,抿了一口側耳湯。
仿佛惡作劇得逞一般,餘錦年“嗤”一聲偷笑出來。
看少年瞧了自己一眼後就捧著碗笑起來,季鴻將自己上下審視了一遍,仍沒有找到什麼不妥的地方,心中很是不解,倒是是什麼事,能叫他笑得如此花枝亂顫。
這時穗穗晃著小腳丫,軟軟地叫著:“小年哥,穗穗還想吃那個蛋卷。”
餘錦年心情大好,邊笑邊道:“好,再給穗穗一個小元寶!”
“慢點,誰跟你搶了不成?”二娘從袖中抽|出一條絹帕,笑著給閨女擦油嘴。
季鴻聽著耳邊的笑鬨聲,看著碗裡極為尋常卻異常鮮美的食物,麵前的方桌看上去大概用了數年不止,木板上已有了溝溝|壑壑的舊紋,手中瓷碗也在日日月月的刷洗中磕出了一個小豁口,隔著店門木板,還能聽到遙遠的敲更聲。
一切都是那麼的普通,可又那麼真實,就像此刻洋溢在少年臉上的笑容一般,有一種觸手可及的溫暖,讓他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也給你一個。”聽得一道清朗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季鴻抬頭去看,少年正夾了兩筷菜給他,“如意香乾,元寶蛋卷,季公子日後也定能順心如意的。”
季鴻抿唇,神色也不由溫和起來:“承你吉言。”
吃過飯,二娘與他們閒聊了兩句,便帶著穗穗回房裡念話本去了,餘錦年收拾了桌子,做賊似的從櫃台後頭取出來一支小壇子,很是得意地擺在季鴻麵前。
“之前釀的荔枝酒,眼下正好能啟了,就先與你嘗嘗。”
這荔枝說來得之不易,是今夏時分打蜀地來了一位果農,是往北地去稍送荔枝的,世人都知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色變,三日味變”,很是嬌貴,因此又有個彆名叫“離枝”。不巧的是這位果農剛落腳信安縣,便水土不服腹瀉起來,耽誤了腳程,正是愁得捂著肚子團團轉。餘錦年見他焦急萬狀,於是抓了一副藿香正氣煎與他喝,那人愈後不知如何感謝,便留下了一籃新鮮飽滿的丹荔。
荔枝有養血生津理氣之效,他將其中幾枝剝給穗穗二娘吃了,剩下的幾枝便入壇釀了酒。釀果酒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不宜見生水,否則菌落滋生就將一壇好酒變成了壞醋,因此荔枝得洗淨瀝乾後才剝皮,酒壇也用沸水煮過。餘錦年用的是高粱酒,度數高些口感也更醇厚,他將酒與一層白糖一層荔枝一同入壇,壇口封住,放在櫃台底下陰涼的小隔板裡,之後則是靜靜的等待。
如今自封壇細細數來,剛至三月之期,正是啟酒的好時候了。
季鴻啟唇想說些什麼,盯著那酒壇看了一會後又忍住了,輕輕點了點頭。
餘錦年用隻空碗敲掉封壇的泥塊,掀開紅布時,一陣香甜芬芳便飄了出來,他貪婪地聞上好幾口,便傾著壇身倒出了兩小碗來,酒色清澈透明,散發著淡淡荔枝的甜味。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起市井間的家長裡短來,譬如這個季節什麼水果又便宜又好吃,又或者張家豆坊的豆腐豆芽比那整日人滿為患的豆腐西施家要好吃許多,再或者過幾日葡萄該下了可以再釀葡萄酒了……之類之類。
說是家長裡短,自然格局甚窄,大多是與“吃”離不開,總之扯來扯去的最後還是要扯回食物上來,而且大多是餘錦年自己徐徐而述,而季鴻則在一旁無言傾聽,時而讚同似的輕眨兩下眼,竟也異常和諧。
季鴻小口抿著碗中酒液,一邊側頭看少年甚是豪爽地連灌兩碗,才終於解了渴般,停下了話匣子,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像隻貓兒,季鴻心道。
喝了酒,餘錦年便又開始大膽地觀察起男人來——自發現季鴻身上的樣板規矩很是有趣後,這已然成了他今晚頂頂重要的一項娛樂活動——不過這回他倒是自討無聊了,男人在喝酒上沒有任何奇怪的小動作,隻不過坐得比旁人直些,喝得比旁人慢些。
他將偷窺事業乾得光明正大,壓根忘了自己今天做席是要給人賠罪道歉的,好在季鴻也不是為此而來,並不在意。兩人又你舉壇我遞杯地飲了一會,餘錦年忽地想起什麼來,猛然驚呼一聲站起來往後廚跑,倒是將季鴻嚇了一跳。
“好險忘了給二娘熬藥!”餘錦年撩開隔簾,又回頭看了季鴻一眼,道,“你不要急著走,我順手也煮些醒酒茶來。”
季鴻這會子被少年不動形色地勸了好些酒,雖端坐著看似沒事,實則已有些暈暈然地不清楚了,聽著少年叫他不要走,便遲鈍地重重點了點頭,這樣一晃,更是覺得腦子裡混沌得仿佛灌了漿糊一樣,胸中也鬱鬱發悶。
不該喝酒,不該喝酒的,這下要遭了。
一道夜風卷進來,吹滅了桌上唯一一盞燈,黑暗之中,季鴻甚至能聽到自己胸腔內砰砰跳動的聲音,他霎時間騰得站起來,將身旁東西撞得七零八落,還被桌腿絆了一腳,慌亂地朝著方才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季老攻:誰把燈關了!快快快打開qaq!
季老攻弱點之:嚶嚶嚶怕黑(你身為老攻的尊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