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桃花散(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0872 字 4個月前

第二十五章——桃花散

梅豆詫異地睜開眼,脫口而出:“……什麼?”

少量血從刀口處冒出來,餘錦年用淨布拭去,抬起眼睛查看了一下清歡的狀況,看她呼吸平穩,精神也還不錯,便又繼續低頭工作,切開表麵的軟組織,放下單刃刀,他朝旁邊伸出手道:“季鴻,雙頭彎鉤拿給我。”

季鴻將一支四寸長的勾器遞過去。

情況看著很是糟糕,好在血管損傷並不嚴重,也沒有其他的神經損傷,骨折也並非是多段性的,這就讓餘錦年懸在喉口的心往回落了半分。他耐心地辨認出各血管、肌群,找出骨折點,暴露骨折段,小心翼翼地將骨斷段複位,固定。

之後還要再將周圍血管與神經仔細複檢一遍,排除所有可能的潛在危險,最後才能將皮膚縫合。

清歡閉著眼睛,也不敢往下看,她聽到自己的心在砰砰響,仿佛從來沒有跳得這樣用力過,但也由此萌發出了從來沒有過的勇氣。過了會,她睜開眼,看了看一旁比她還要緊張的小丫頭梅豆,才說起道:“確實是我放她走的。不過雪俏姐姐之前雖有心想逃,卻又害怕連累我,因此一直按捺,幾乎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梅豆不懂:“那怎麼……”怎麼最後還是逃了?

沒等梅豆說完,她便繼續說道:“月夕日前幾天,雪俏姐姐突然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她苦苦尋找了多年的親人,早在兩年前便已死於山崩,一車四口,儘被傾崩的泥土掩埋,屍骨無存……她那天的臉色很不好,一整日沒有說話,到了下午,忽然便叫我去請年哥兒做月團。”

餘錦年聽到這個,也想起了那日雪俏托付他去立衣冠塚的事情,後來因為季鴻生病,這件事便被耽擱下來了——難道那時,她便已經有了什麼念頭了不成?可若是想逃跑,大可以將來隱姓埋名安定下來後,再就近立塚,何必將此事托付給一個與她無親無故的人。

除非,她不是想逃跑,而是……

“年哥兒,姐姐那日是不是與你托付了什麼?”清歡冷不丁問道。

餘錦年愣了下,心想,她倒是挺聰明的,隻好含糊道:“是有那麼一樁小事。”

“我就知道。”清歡笑了一下,忽然問道,“年哥兒,我能抬抬手麼?太緊張,麻掉了。”

“啊……可以,不要碰到傷腿就好。”

梅豆也聽出一些不太妙的感覺來,憂愁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清歡慢慢將手抬起又放下,展開又握起,才長長歎出一口氣,回憶道:“月夕日那天,那位客人指明非要雪俏姐姐過府去……”

那日城中萬千燈火,銀蟾光滿,佳肴美醴,琴瑟鏗鏘。高台上歌舞徹夜不歇,月魄下眾人酒酣食醉。

儘管心中鬱鬱不解,雪俏仍是乘車去了那大人府上,舉盞奉酒,強顏歡笑,清歡隨侍其旁,默默垂首不語。酒過三巡,宴上已醉倒了一半,夫人小姐們早已出去遊月,院中僅剩下一群爺們談天闊地,互相吹捧。

一眾醉醺醺的男人們能聊什麼,無非是錢財美色之屬,卻也不知是誰先帶的頭,有人注意到了雪俏背後的清歡,一位麵肥腮滿的爺酸溜溜拽了兩句詩文,便伸手去摸她的臉。她早也知道自己再過一年就要掛牌迎客了,不過是摸摸臉,若是連這個都受不了,以後可怎麼活,便低著頭沒動彈,給他摸了。誰知那爺的手極不規矩,話也糙,清歡氣不過,就抬手將他格開了。

這卻不得了,那爺忽地發作起來,雙眼瞪得發紅,鼻孔翕動,道她一個妓子竟然敢掃爺們的興,便叫了兩個家丁來就要將她剝光了往屋裡拽。

她嚇傻了,一時間除了奮力掙紮,腦子裡竟也想不出其他。

“爺,”這時雪俏忽然站起來,擋在她麵前,將她被撕扯開的衣衫攏好,笑盈盈道,“這不過是雪俏身邊一個沒開臉的小娘,年紀小,規矩沒學好,您就饒了她罷。掃了爺們的興致,雪俏給爺們賠個不是?”

那豬臉男人色眯眯道:“雪俏打算如何賠不是?”

雪俏道:“自然是爺們如何能高興,雪俏便如何。”

“好啊。”豬臉男笑起來,手一揮,“先痛飲兩壺!”

銀製的長嘴酒器擦拭得閃閃發亮,壺蓋上還鑲著一顆鮮紅如血的寶石,高台簷尖上,一盞盞琉璃燈映得眾人臉上五彩斑斕。雪俏探手取來酒壺,二話不說,仰頭灌了兩壺猛酒,酒液順著嘴角濡濕了她胸前的衣襟,本就薄透的羅裙更是緊緊貼住了肌膚。

“雪俏姑娘真是好酒量啊!”那男人揚手搭在雪俏肩上,將她往懷裡一攬,他似是高興了,滿麵油紅,於是揮揮手令家丁鬆開了清歡,啐道,“掃興的東西,滾吧!”便將飲空的酒器往她懷裡一扔,摟著雪俏搖搖晃晃地向房裡行去。

酒是溫過的,銀酒壺尚有餘溫,清歡抱著它站在原處,望著雪俏的背影就這樣怔住了。

一整個晚上,她守在那間房外,聽到房裡的動靜,先是好言相哄,漸漸地酒氣上頭就沒了耐心,至後半段,更是婊|子、賤人,汙言穢語接而兩三,似乎還動起了手,因她聽見了清脆的掌摑的聲音,和一聲雪俏的痛呼。反反複複,斷斷續續,仿佛是一個沒有儘頭的噩夢。

她抬頭望著屋簷上的琉璃燈,她曾經以為那就是世上最好看的東西了,此刻卻覺得它們閃著光,亮得扭曲怪狀。

不知多久,門終於打開了。雪俏走出來,似乎沒想到清歡會候在門外,驚愣了片刻,隨後又溫婉地笑起來,道:“走罷,回去罷。”

清歡抬頭看她,大驚道:“姐姐,你的臉……”

“嗯?”雪俏抬手摸了一下,摸到手指上全是血,卻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她擦了擦,反而還很高興地說,“挺好的,不是嗎?”她撕下一片衣裳,係在麵上,遮住了傷痕。

“可是……”臉被劃了個那麽長的道子,以後要怎麼辦,雪俏該怎麼在倚翠閣活下去?清歡越想越害怕,眼眶一熱,哭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打他那一下的。我們快去醫堂,肯定不會留下疤的——”

“清歡。”雪俏回頭來,側耳聽了聽,“聽見鑼鼓聲了麽,今日河街上有夜市,去看看罷,挺熱鬨的。哭什麼,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今天好反常,雪俏很少笑的——雪如何俏,她正是如雪花那樣有一點點冷,又有一點點清秀,所以才取花名兒叫雪俏。

“……”清歡垂著頭,仍是豆大的淚珠一個接一個掉,她默默跟在雪俏身後,不知道要說什麼。一個錯神,她仿佛看到雪俏衣中有一道亮光閃過去了,迅速地隱於袖中。她抬頭看了看雪俏,很快就想到了什麼,不緊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到了街市上,當真是熱鬨的目不暇接。

雪俏好大方,與她買了珍珠簪花和木鐲,又買了繡詩文的手絹,一把絹羅傘和一套葉子牌,都是清歡整日念叨,卻沒錢買的玩意兒。

隻是此刻清歡卻沒有心思遊玩。

“這個喜不喜歡?”雪俏將一隻步搖比在她發髻上,“好像顏色俗氣了一些。”

清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突然張口道:“雪俏姐姐,你走罷!”

雪俏愣了會,又笑道:“……胡說甚麼?”

清歡道:“你快走罷,這裡人最多,今夜城門也不會關,你現在跑出去,說不定就能跑掉!”

“我能往哪裡去,怎麼,你也吃醉酒了麽?”雪俏笑道。

清歡看著她,倏忽往她身上一撲,伸手從她袖中摸出一物來——竟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上麵沾著一點血色,或許就是劃破她臉的那把。清歡原隻是猜測雪俏藏起來的是不是匕首,可眼下真的確認了,又覺得不敢置信。

她為什麼要偷人家的匕首,她拿了匕首要做什麼?

雪俏想離開倚翠閣想了很多年。她為此拚命地攢錢,為了攢錢而活著,最後卻發現她是永遠不可能給自己贖身的;她又想過逃跑,身邊卻被綁住了一個無辜的小娘;後來有個鄭牙人發了橫財說要贖她出去,她又燃起了希冀,一心一意地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可最後這事鬨開了,隻能不了了之。

如今,雪俏又得知,她那因難失散的爹娘兄弟也其實早就沒了,她心中的最後一點念想、最後這一點支柱,也就隨之垮掉了。她拿著這匕首,隻可能是為了、為了——

清歡不敢想下去,攥著匕首,急道:“如果姐姐鐵了心今晚不要再回倚翠閣的話,那為什麼不逃出去試試!就算是沒有逃掉,就算最後被抓回去了,再用這匕首也不遲啊!”

雪俏:“……”

清歡握住她的手道:“我就是在這附近長大的,我知道有幾條巷子複雜得很,我們鑽進去跑,他們根本追不上你。往北去,過了守門橋,就是北城門關,那裡人稀燈少,出了城右手邊有一條往津縣去的岔路,一直跑,不要停。姐姐,你待我如親姊妹一般,就當是為了我,快走罷!”

梅豆問道:“你為甚麼不走?”

清歡望著頭頂的房梁,沉思了一會兒:“真是傻梅豆,我不是被抓回來了嗎?”

那晚她們兩個確實是一起逃了,隻不過半道上遇見一個深巷岔口,她提議分頭跑。雪俏便往她指的方向去了,而她,又折了回去……一起逃,逃得掉嗎,倚翠閣每年都有那麼多新進的姑娘,逃跑的還少嗎,最後還不是抓回來打個半死,打上幾次,便都老實了。

她被倚翠閣的人捉到時,隨口扯了幾個謊,將人引開了。也許這樣,雪俏能走得遠一點,能徹底地銷聲匿跡,也說不定呢。

不知道雪俏現在跑掉了沒有,不過這麼多天了還沒有被抓回來,應當是跑掉了罷……

梅豆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便不由咕噥道:“如果你們能一起逃掉就好了。”

清歡扯著嘴角,仿佛是想笑一笑,可是身體疼痛,實在是笑不太出來,隻好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感慨道:“倚翠閣的姑娘們,哪個不想出去?若不是被逼無奈,但凡有一點點辦法,也不會在這裡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