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鵝酥捲(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4714 字 8個月前

季鴻見了這套東西,一麵是替少年高興,一麵又在心裡吃味,覺得一心這和尚真是詭計多端,他還不若送些珠寶來,少年不愛金銀珠寶之物,轉眼就能忘了,隻如今到手這樣一套好醫具,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一心”這二字了。

餘錦年激動得連“哇”三聲,趴在桌邊看得眼都花了,看了看這個又舍不得那個,還拿起藥鈴虎撐“錚錚”地搖了搖,響聲震得滿屋回蕩,他便在旁邊跟著聲響兒笑。

看了好半天,餘錦年忽然安靜下來,摩挲著藥具道:“阿鴻,這樣好的東西,肯定好貴的罷……我是不是不應該收呀?要不,我還是給他還回去?”

他嘴裡說著要“還回去”的話,眼神裡的喜歡卻都快溢出來了,仿佛下一刻就恨不能將這些東西都揣在懷裡,誰也不給看。

季鴻發悶地拉動著抽屜,倏忽不知按動了什麼隱扣兒,竟擺弄出一間隔層來,裡麵還有東西,似乎是兩個用紙包起來的小藥罐,以及一封信。

餘錦年好奇地擠過去,蹲在季鴻邊兒上,兩手搭在他腿上跟著瞧,一個勁兒問:“是甚,是甚?”

季鴻將一個聞著是苦澀藥味的紙包遞給他,自己則拿出當中一封信,令季鴻詫異的是,這信竟不是寫給餘錦年的,而是寫給自己看的,信封落著“季公子謹啟”的字樣,也是用異體字書就。

餘錦年正辨認藥罐裡的東西,其中一個裝著一粒粒的黑色小藥丸,淡淡清香之中透著澀澀苦味,應該就是一心精製的阿芙蓉膏。另一個則更好認了,乃是一把用紙包好的阿芙蓉籽,以及一些鉸碎了的阿芙蓉殼。

阿芙蓉此藥,既是一味神藥,卻也是味能置人於萬劫不複的毒|藥,其在止痢、鎮咳、定痛、鎮靜甚至是麻醉上皆有奇功,非常藥所能比;而其中的毒素卻也不容忽視,尤其是煉製成膏後,更是易致成癮,甚至休克致死。

而夏朝此時,阿芙蓉還未引進,藥坊中尚未有此藥。一心曾遊學番國,陰差陽錯將此藥帶回,也算是開了醫藥史上的先河,而如今,這藥種又落到自己手裡,倒也算是因緣巧合了。

餘錦年看著這兩罐了不得的小東西,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他感歎完此事,恍然發現季鴻在讀信,悄悄瞥了一眼,見上頭又是一堆鬼畫符,隻好老老實實地斂起衣服,拽來蒲團坐在地上,乖乖等季鴻看完跟他講。

可要是季鴻不願意跟他講……他也沒什麼辦法。

季鴻將放下信箋,便瞧見少年抱著雙膝坐在身旁,小狗似的可憐巴巴望著自己,似乎是在說“發發善心,裡麵都講了什麼東西”?他伸手撩撩少年的下巴,將他拉上來坐在一旁的凳上,道:“一心說,這些東西並非是他行騙術賺來的,用的俱是乾乾淨淨的錢,道你不要心存芥蒂,隨意用之即可,也算是替他積累一些福報了。”

一頓,他又說:“還道明年寒衣節,莫忘了給蘭娘燒些五彩衣。”

“哦,不會忘的!”餘錦年用力點點頭,反過來問道,“那我要不要給他回封謝禮信啊?這些東西這麼貴重,怎麼好一聲不吭地收下?還是直接上風波寺裡去謝謝他……”

“不必,一心已雲遊修禪去了,不若有緣再會時再當麵感謝罷。隻是四海之大,或許此生……再難相見了。”季鴻嗓音發沉,他靠過去貼著少年的嘴角吻了一下,道,“好了,去罷,我有些餓了。”

聽見季鴻餓了,餘錦年再不舍也將手裡小藥瓶放下了,問道:“嗯……想吃什麼?”

季鴻道:“弄些熱湯湯水水罷,方才你與楊家人說話時,清歡也說二娘這兩日不大好,想吃些湯。”

“好的。”餘錦年想了想,便起身往廚房去了。

待他一走,季鴻便起來點上燭燈,看著一心的信一點點地燃儘了。他隻撿了其中一部分說給了少年聽,更多的,仿佛是一心傾訴的話,俱都沉在了季鴻的肚子裡—— 一是一心特意在信中注明不要說與餘錦年,二是季鴻自己心裡也盛著滿當當的私欲,不願說給餘錦年聽。

如果這世上真有什麼人是天生合該從醫的,那定然是少年這般生著一副軟爛心腸的人,他見不得人苦痛,更刻意回避旁人的惡意,也許他是真的不知道,也許他隻是假裝看不到,隻是餘錦年這樣的性子,注定了在他麵前,“醫”之一字勝過萬千。

倘若他知道那個寡言少語、一身陰鷙的小和尚,突然間冒出這樣多的牢騷話來,絮絮叨叨寫了滿滿一篇,從番國寫到夏朝,從十三四歲寫到今天,縱然遲鈍如餘錦年,也定是會察覺出什麼來。

一心說,他將澄澈此心,放空此身,僅攜至純至淨的魂魄去雲遊四海。

他說,人身難得壽無常,無欺業果輪回苦;卻又說,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頗有些放下一切的意思。

佛所說放下一切,是放下貪嗔癡、放下對紅塵紛擾的執念,而一心的執念隻有那一樣,他完成了,結束了,執念已斷,他還能放下什麼。

若還要放下,就隻能放下這具拖累了他好些年的肉身了。

有人救得過來,便有人救不過來,這是世間常理,季鴻也對此深有體會,他燒了信,默默將桌上的藥具整整齊齊地碼回匣子裡,然後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茶湯泛黃發涼,端至嘴邊時他仿佛聞到了一股隱隱的桂香,打開茶壺一看,裡頭果不其然飄著一小撮乾桂花,不知是少年何時放進去的。

飲了一口,苦中翻甜,便不由想起那日桂花樹下,那個雙袖盈香跑過來的少年,也許正是風起桂飄的那一刹那,又也許是少年斟了桂花茶強留他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有一股清新的風,摜進了自己沉甸甸的軀殼裡——這個他曾經也準備徹底拋卻的軀殼,在那一刻仿佛輕盈起來了。

他本想到二哥在雪洞中曾極力讚美過的極南之地,見見滄海之邊、桑田之角是不是像二哥說的那樣遼闊、那樣四季如春,看看那是否真的是個永不知寒冷的桃源之地——可他哪裡不知道,二哥那時那樣說,隻是想給他一些憧憬,一些回家的希冀,二哥以為以他的身份,永遠都不會去到那麼遠而荒涼的地方。

於是他同樣留下了一張紙條便出發了,像一心一樣乾淨利落,沒有分毫留念。

從北到南,從春到秋,他走了數個月,幾度昏睡在馬車裡,被車夫拉偏了既定的方向,又幾度將身上錢財舍給沿路的流民,無牽無掛,也不知自己究竟行了多少裡日月。

結果陰差陽錯,他迷路到了信安縣,遇到了偷摘桂花的餘錦年——那樣香的桂花,自二哥走了以後再也沒聞見過了。這是他偏離南下方向最遠的一次,卻也是距離他自己心意最近的一次。

若是一心當真對餘錦年有什麼念頭,寫信來挑釁,要與他爭搶,那倒也罷,一心的信裡字字句句流露著一派安然釋懷,甚至還能開些無傷大雅的頑笑話。

這和尚顯然是浸淫佛理太深,除卻那份執念以外他什麼都看得開。餘錦年對一心而言,也許正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欣賞、是向往,是萬裡無雲時突然照見的一道虹光,美則美矣,可供他品味、可供他讚揚,可供他向無數人稱頌,卻獨獨生不出追逐的念頭。

他知道虹光早晚會逝去,所以選擇繼續向前行走,仿若無事發生,正像個冰冷而虔誠的佛子一般。

季鴻鋪開一張小紙,寫了幾句回信的話,大致是說餘錦年收到禮物很是高興,要謝謝你……之類,便疊好了,出門找了個腳夫,請他快腳往風波寺上去一趟,交給寺中的一心小師父。

然後轉身回到後院,遠遠就瞧見少年在廚間忙碌的身影。

季鴻望著少年,心道,自己伸手抓著的並不是虹光,而是魆黑深淵裡垂下的一支細藤蔓,一旦鬆手即是跌落萬丈,粉身碎骨,所以就算這根藤蔓如何堅|硬多棘,他也會死死地抓著——直到藤蔓儘頭的那個人先鬆開手。

廚房裡,餘錦年正將鵝肉斬碎,拌上薑蒜末與一匙料酒,打上兩顆雞蛋,加澱粉,並撒入五香粉、鹽各兩小匙,朝一個方向用力攪勻作餡,若是想要肉餡彈牙,須得不斷地攪動,直到盆中水液之物俱被肉餡吸附,手中筷子也覺得攪不動了方可。

攪了會兒餡覺得手酸,便暫時一置,昨日做胭脂鵝脯後剔下的骨架被清歡熬成了鵝骨湯,他盛了一些出來,起鍋熱了,又手撕了一顆白菜,與冬瓜片、烏耳一齊擲入其中煮熟,又攤了張蛋皮切絲,也放在鍋裡。

他拿起筷子繼續攪拌肉餡時,季鴻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忽地從背後將他抱住了,嚇得他手一抖,險些將筷子都給扔鍋裡去,奇怪道:“這又是做什麼,好端端的跑出來嚇唬人。”

季鴻也不答,鬆開了手,仍是微微貼著少年的後背,問道:“做的什麼?”

餘錦年說:“鵝團湯,還剩些鵝肉,再做個鵝酥捲,然後給二娘做道鵝血豆腐湯……你還想吃什麼,還有些鵝肝,要不要我做酥捲餅的時候順手烙些圓饃出來,可以將鵝肝與剩下的鹵肉剁碎了,裹個夾饃吃?”他想了想,又猶豫起來,“鵝肝直接涼拌了也挺好吃……你覺得哪個好吃?”

季鴻輕俯首,用鼻尖蹭了蹭他:“什麼都好,你最好。”

“……”餘錦年揮著筷子,笑罵著將他趕了出去,“走走走,莫來給我搗亂!”

趕走了不分場合胡亂撩撥人的季鴻,餘錦年趕忙將餡料在手心裡裹一裹準備下鍋,隻見他拇指與食指輕輕來回一推擠,一個肉團子就冒了出來,他右手再拿勺子一刮,一個圓圓的肉團就呲溜下了鍋……就這樣一推一擠一刮一呲溜,一鍋白花花的鵝肉團就飄在了湯麵兒上。

單將二娘那份盛出來後,他才在湯水裡撒上辣乎乎的浮椒,畢竟冬天了,吃些辣才舒暢不是?

好了丸子湯,他又將白煮過後的鵝肉切絲,冬筍、木耳、甘荀、韭菜焯熟後同上,醬薑自壇中取出也改刀剁絲,最後用一張大白瓷碟子裝盤,肉在中央,淋上一勺豆醬,其他各物均繞著鵝肉絲一一排開,擺好的盤紅黃烏翠各色分明,顏色鮮亮奪目,看著便能多吃兩口。

這菜算不上是個熱菜,約是個半涼不熱的冷盤,而且還得用軟薄餅包著來吃才最美,薄薄的小餅隱約透著紅紅綠綠的色兒,一口咬下去,醬汁順著餅隙流出來,半肥半瘦的鵝肉絲在齒間彈拉著,又一口,咯嘍一聲便能吃到甘脆非常的甘荀與醬薑,還略帶勾著些提鮮的韭絲……

餘錦年一邊咽口水,一邊用半頭新切的生薑擦過鍋子,這樣再烙餅時便不會太粘鍋了。他將擀得薄薄的麵皮鋪在刷了淺一層油的鍋裡,用小火慢慢地烙。

同時另一個湯鍋裡則又煮上了給二娘的鴨血豆腐湯。

再麻煩的菜到他這裡都似妙手生花一般,有條不紊地就從一堆食材變成了精美非凡的食碟,清歡來端菜時不禁讚歎了兩句,就著鍋偷偷舀起了一隻鵝肉團出來吃,這圓子肉嫩勁彈,湯汁鹹美,她才想再偷舀一個,就被餘錦年發現了,兩人嬉鬨了一番才各自端著菜盤出來開飯。

二娘身體愈加不好,在房中踱幾步便覺得發累,大多是整日在榻間歇著,今日的菜也是單獨準備一份易克化的由清歡送到房裡去吃。

天黑儘了,店前門板也關了,他們這邊吃到一半,聽見前堂那邊在喊人,餘錦年方要起身,就被季鴻按下,他道:“我去看看。”

麵館開了條縫,外頭露出那自風波寺回來的腳夫的臉,他腳程確實挺快,此時還有些喘籲,原地歇了兩口才掏出季鴻給他的那封信來,抱歉道:“不好意思啦小郎君,寺裡的人都說,那一心小師父昨兒個夜裡就下山走了,去了何方他們也不知,你這信……”

“罷了。多謝。”季鴻收回信箋,又掏出十枚銅板來與腳夫作辛苦錢。

一心果然已經走了,這是壓根沒給他們留一絲一毫的機會。

季鴻回到後院,餘錦年問起是誰,他隻說是走錯門的。

一心這道掀起了好一陣瓢潑驟雨的狂風也因此漸漸地恢複了平靜,楊家躡手躡尾地每日來取素齋,餘錦年依舊傻樂嗬地做菜,風平浪靜之後,依舊是和煦暖陽,日子還是要照常來過,店還是要照常來開,除了擺在餘錦年床頭跟寶貝似的那隻螺鈿匣能夠證明,這件轟動了一時的鬨鬼時間就仿佛是不存在過。

一碗麵館裡的小太陽永遠是晴朗高照的。

隻不過才走了個楊二爺,沒幾天,就又來了個同樣熱愛尋花問柳的小少爺。

剛過了一天之中最忙的那陣,約莫有申時,餘錦年新從藥坊買了一兜沙苑子,並一隻豬腰子剖半,燉了一砂鍋的沙苑補腎湯,味道上麼,是隱約有點不那麼清爽,可所謂色香味,他這不是為了好看,還點綴了幾粒火紅的枸杞了麼!

他正沒形沒狀地歪靠在櫃上,哄季鴻喝大豬腰子湯,那小少爺就扇著他那金絲扇走進來了。

薑秉仁記得自己身懷要務,克製住了沒再將自己眼珠子黏在季鴻身上,風度翩翩地走進來後,十分想禮貌性地讚美一下他們小店的菜色,結果一喘氣,就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豬騷味,再環視四周,店內冷清得空無一人,隻有他們櫃上擺著那鍋騷湯。

他肝紅了臉,實在不知該如何讚美此湯,憋了半天,搖頭晃腦蹦出來個:“——此湯真是風味彆致,宛若天上仙豚下凡也!”

讚不出來就不要硬讚了好麼,餘錦年道:“……薑少爺又來吃麵?”

薑秉仁收了扇子,眼睛一眨,問:“有沒有那個、那個……小人炙可以吃?就薑黃味的那個,上次下人買了幾塊,實在是好吃!”他猛地用扇子一拍手心,仿佛真的回味無窮,“原味的雖然也不錯,可還是薑黃味的滋味美啊……”

餘錦年憋笑盯著他看,心道,夭壽啦,薑餅人要吃薑餅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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