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雖是酒後所言,二公子雖也從未明令此事,但我們都知道,這並非是句玩笑話。是故二公子出事後,我們這些人即便被遣散出去,也沒將手裡的東西交出去,俱都帶出去了,這些年也都好好運轉著。三公子當時太過幼小,又被大夫人忌憚著,因此我們不敢將這些東西即刻交到您手中,隻等著您長大成人那天,好悉數歸還。”
季鴻端碗的手輕輕地顫抖,餘錦年忙接了過來,又聽他略顯失望地問:“究竟是什麼?聽你的意思,並非是些實物。”
段明點了點頭,突然又搖了搖頭:“有這些年二公子暗中操持的產業,一些票據地契,還有許多我們也未曾打開過的信箋,以及零零散散幾件二公子的私物,總之能不動聲色帶出來的我們都帶出來了。以前這些產業都是由二公子親自過問的,後來在我們手上,總是不及二公子聰明的,陸續有幾家維持不下去了,隻好關門大吉。若是三公子打算變賣,剩下的產業也能彙出一筆不菲的錢財來……此外還有……”
“還有什麼?”季鴻問。
段明頭顱沉得愈低,猶豫良久才開口道:“是雲夫人的遺物。”
“我娘的遺物?怎麼會在二哥手裡,不是說都、都已經……被大夫人燒光了嗎……”季鴻大吃一驚,幾乎要掀開被子下床去了,他低燒將退,人還虛著,雙腳才碰上腳榻就晃了一晃,將段明嚇得趕緊半跪下去,求他愛惜身體。
餘錦年也半說半勸的,才重新令季鴻躺回床上,又很是擔憂地對段明道:“段大哥,阿鴻身體不好,你快些說話,撿重點講,剩下的待阿鴻病好慢慢道來也不遲。”
段明了然地點頭:“的確是雲夫人的遺物。雲夫人剛生下公子沒多久就沒了,二公子知道大夫人不會給公子留下東西,便偷偷拿了幾樣收著,好叫您日後也有個念想。當年二公子的這些東西被我們幾個分做了幾份各奔東西,我手裡其中便有雲夫人的遺物奩,不過眼下在客棧中鎖著,公子若是想要,屬下即刻去客棧取來。”
“你——”季鴻眼中盈著些難得一見的光芒,他顯然是很想要的,可又不願意表現得太過明顯,隻說,“罷了,也不急……”
餘錦年將手中的蘋果瓣切成了小兔子形狀,白白的果肉,紅紅的耳朵,煞是可愛,他將一隻兔子蘋果放到季鴻手中,又拿起一隻給段明,小聲道:“去拿罷,跑快些。”
段明左右看了看兩人,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立刻推門飛奔出去了。走出了一碗麵館,低頭看到手裡一瓣奇形怪狀的蘋果,這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竟然聽起了少年的命令,這是萬不該的,回頭主子較真起來,可是笞五十的罰。
不過他卻不知此時房中正膩歪著呢,根本顧不上罰他。
餘錦年脫了鞋子爬上|床,展開雙臂長舒了一口氣,很快磨磨蹭蹭地鑽到了季鴻身邊,捏著兔子蘋果給他吃,喂到了嘴邊,又壞心地拿遠了一些,低低笑道:“你小時候什麼樣呀?”
季鴻單手摟著他:“便是這個樣。”
“我可不信。”餘錦年捏著他鼻子道,“回頭我要好好問問段大哥。”
兩人各喂對方吃了一塊兔子蘋果,季鴻食髓知味,病還沒好全就開始動手動腳,手指順著少年的腰線往下滑,正要湊在一起接吻,段明就閃電似的跑了回來,餘錦年沒想到他來回一趟竟這麼快,鞋子都沒來及穿好,段明就推門進來了,他隻好騰得挺直了,光著腳坐在一邊,假裝在削蘋果,隻臉上的紅暈遲遲不散,實在詭異。
段明也是有些懵,見兩個主子都這般表情,半晌才回過味來,忙將一隻小箱奩交到餘錦年手中,低著頭告罪退下。
季鴻捺住心緒道:“打開看看。”
餘錦年聽季鴻都這麼說,也就不多推辭,手指輕輕撥開箱奩上的銅嵌片,哢噠一聲,打開了箱子來,他將箱頭一轉,遞到季鴻眼前。隻見當中零散十數件小物,有諸如鑲金嵌銀點翠玉梳、金累絲瑪瑙彩英分心等女子頭臉妝點之物,繡工精致的玉兔搗藥絹羅帕,看著都是些貴重的金銀珠寶。
季鴻隨手撥了一撥,這些珠寶下麵又露出些不那麼精貴的東西來。
他一一取出來,餘錦年跟著看去。
一隻繞著紅線的素銀圈細鐲兒,一杆拓著金箔的羊毫小筆,一隻有些汙了的玲瓏長命鎖,以及一柄小巧玲瓏的寶石帶鞘刀,僅比巴掌長一些。
那刀看著有些奇特,因與大夏朝內所見的小刀不同,頭與尾俱是彎的,勾起一個月牙般的弧度,尖尖上嵌著銀套兒,外麵的鞘是鏤空的,也不知是什麼材質,顯得烏壓壓的很是黑沉,且柄上墜著隻銀鈴,刀一動,鈴鐺便有小小的響兒,裡頭的鈴芯像是玉石做的,撞擊起來清脆而不聒噪。
餘錦年看著稀奇,便拿起來霍然一抽,隻聽鏘得一聲,刀刃寒光四射。
“小心!”季鴻急道。
餘錦年似也被嚇著了,忙將刀插回去,乖乖放回箱子中。
“沒事罷?”季鴻看少年搖了搖頭,才拿起刀來輕輕摩挲一番,說道,“我娘她……並非大夏人,而是北雁關附近一座小村落的異族啞女,彼時關外戰亂,朝中剛打了一場敗仗,我父親領兵出征,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是被我娘救了藏在米甕中才得以生還,並帶兵打了回去。”
“但也因如此,我娘的雙親被前來搜查的外族軍殺死。父親憐她孤苦無依,將她納回了府中,以恩人相待。他們夫妻伉儷情深,我娘不過是個陪襯,是他彰顯仁義道德的東西罷了……娘她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每日隻能畫些粗陋的圖案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也常常被人誤解。起先也算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父親酒宴回來,醉中走到了我娘的院落……”
季鴻鮮少會一口氣說這麼些的話,因此餘錦年聽得很是認真,眼睛慢慢地一眨一眨。
“這事是院中嬤嬤講的,被我偷聽了去。”季鴻見他如此乖巧,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餘錦年的耳朵,又道,“那場醉酒之後,就有了我。”
餘錦年挨靠著季鴻,撥弄著男人的頭發,眯眯眼睛笑說:“所以你生得這樣漂亮,眼睛都與彆人不一樣……你娘肯定更漂亮。”
“就你會哄人。”季鴻失笑,像是個被妖妃迷惑了的昏君,他將那把小彎刀抽出來,仔細擦拭銀亮,便又遞給少年,闊氣道,“錦年,這個給你。”
餘錦年納悶:“給我做什麼?”
季鴻也沒急著說話,先扯著少年過來,終於隨心所欲地接了個吻,但也隻碰了碰嘴唇,並沒有深入,吻罷也不分開,揉著人的小手,低聲在少年耳旁說:“我聽伺候過我娘的嬤嬤說起過,這刀從我娘先輩代代傳下來,是——”
他突然停下來,片刻笑了笑,聲音酥得人心底發癢:“——沒事,不是什麼珍貴東西。這刀還算鋒利,拿去防身罷,若是哪日你的菜刀鈍了,還能拿來切切瓜果肉蔬。”
也不知為什麼,餘錦年總覺得季鴻說這句話時的嗓音分外朦朧低柔,像是指尖擦過絲綢一般滑膩,仿佛是在說什麼了不得的情話,他又仔細認真地回味了一番,確信這話裡並沒有什麼肉麻的字眼,俱是什麼“不珍貴”、“菜刀鈍了”、“拿去切肉”,一點風|情都沒有。
餘錦年雖然奇怪,但也沒什麼心理負擔地將刀收下了,且因為季鴻說是娘的傳家之物,便美滋滋地似收了個寶貝,他自是不舍得用來切菜剁肉的,準備到時候讓清歡給打個絛子,好係在腰上,出去時給人顯擺顯擺。
季鴻問:“喜歡?”
餘錦年摸著刀柄,挑弄著上頭的小鈴鐺玩兒,一時間床幃內叮鈴鈴、叮鈴鈴地響起來,他自然點點頭:“你給的我都喜歡。”
“千萬不要弄丟了。”季鴻叮嚀道,“以後若是不喜歡了……再還給我。”
餘錦年總覺得他這會兒說話一直若有所指,但是僅憑自己的簡單腦瓜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歪著腦袋做出一副深沉狀來觀察季鴻,卻反被對方溫柔款款的微笑所俘獲了,一個眨眼就生撲到人家身上去,捧著季鴻的臉頰輕輕地蹭了蹭,管他什麼一二四五六。
季鴻被他撓得無處可逃,不由得滿是憐愛地輕輕斥責少年道:“好好坐著,彆跟貓似的沒骨沒架。”
餘錦年可不肯聽,偏要膩在季鴻身上,他正笑吟吟地趴在季鴻耳旁,要與他說兩句黏糊話——
門外清歡突然敲門喊道:“年哥兒,外頭有人找你呀!說是嚴家來的,要請年哥兒給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