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大黃牡丹湯
餘錦年跑上去, 地上蜷縮著一團人影,因這處地麵微凹,他倒在地上紅衣鋪開,真像是化了一樣,餘錦年伸手, 將“化了”的人撿起來,拚成個形, 好心道:“閔公子, 你沒事吧?”
“無妨。”閔雪飛借著餘錦年的手站起來,除除衣上的雪, 麵含微笑地看著餘錦年。
他自打進門擺得就是這幅貴公子模樣, 眼下也沒有什麼區彆,餘錦年餘光瞥到躲在牆角後頭的兩顆小腦袋, 又見地上散落幾個掌心大的石塊, 他先以為閔雪飛隻是被兩個小乞丐給扔石作弄了, 便果真鬆開了對方, 準備教訓教訓那兩個小毛孩子。
誰知他剛一鬆手, 閔雪飛就似高樓傾倒、飛雪臨崩般栽下來, 餘錦年嚇了一跳, 忙用身體將人頂住,閔雪飛還想自己再穩住, 卻不太使得上勁了, 隻能一手攀在麵前少年的肩膀上, 勉強讓自己靠在他身上休息一會。
餘錦年看他雖竭力想掩飾, 其實臉色已煞白如紙,抓著他的手輕微地顫-抖著,這要是騙騙彆人或許還能行,但是在餘錦年這兒卻是一刻也偽裝不下去的,他問:“很疼?哪裡疼?”
閔雪飛看被戳穿了,之前也聽說這少年人是個小神醫,因此也就不在他麵前裝,抬手捂住了右腹,輕巧道:“沒什麼大不了。”
後頭閔懋追出來看,見二哥和餘錦年抱在一起,是稀奇了又稀奇,遠遠就扯著嗓子大喊:“你們做什麼哪?哎,季三哥,他倆抱一塊乾什麼呢?”
閔雪飛輕啐一聲:“這小兔崽子。”
他說著要推餘錦年起來,然而對方那麼小身板,竟也沒被他推動,餘錦年重新將他扶住,歎氣道:“算了,我撐著你吧。找好落腳的客棧沒有?要是沒有,這附近有家小的,挺乾淨,老板人好和我也相熟,我請他幫忙勻出兩間來,隻不過……怕是沒那麼顯排場。”
餘錦年以為對方會嫌棄的,閔雪飛卻點點頭,道:“多謝。”
托閔懋那一嗓子的福,季鴻隨聲走了出來,遠看他倆勾肩搭背的,麵上便有些不善,走近了才看清閔雪飛身體躬著,狀態似乎不那麼好,但他也無法忍受有個旁人跟自家少年摟摟抱抱,於是一個箭步上去,把人引到了自己身上。
“這是怎麼了?”季鴻冷聲問。
閔雪飛朝他笑笑:“叔鸞,沒事。”
季鴻皺眉:“你有沒有事,我會看不出?”
餘錦年被摘了下來,像顆沒人要的豆子,沒一時半刻,閔懋也趕上來,幫著攙扶,他看著身形相仿的兩人,心裡說不上有什麼不快,竟連季鴻的話也不想回答了,徑直低著頭將人帶到了附近的方家客棧。方家老板是真的和善,見是隔壁家的餘小哥,二話不說就騰了兩間空房出來。
幾人將閔雪飛攙到榻上,方老板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便好心盛了幾碗熱騰騰的麵片湯來,配了一碟醬豆,給諸位暖身體。
食盤從季鴻眼下經過,一股鹹香揚在房間當中,聞著有種獨特的香料味道,他忽然伸手攔了一下:“什麼豆?”
方老板笑道:“醬香羅漢豆,自家做的,配粥配飯都香著呢!話說起來,這還是年哥兒幫我們改良的醬料,店裡的客人們都說好……”
“端下去罷,”季鴻神色微變,直接打斷道,“他吃不得這個。”
方老板一張熱臉貼了冷屁股,有些窘迫地看了看餘錦年,床上閔雪飛撩開半截床帷,朝店家抿出個笑容來:“老板莫要生氣,是我天生吃不得羅漢豆,小時差點因此喪了命。我這好友不會說話,彆與他一般見識。”
餘錦年一聽,立刻擠上來,把季鴻和閔懋都擠擠開,螃蟹似的霸占著閔雪飛的床沿,閔懋是一臉的“那是我哥你做什麼”,季鴻則垂首靜靜看著他,他也不慫,清了清嗓子道:“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吃。”
閔雪飛冷汗已出了一遭,方才又說了那幾句,臉色蒼白得嚇人,腹部更是仿佛被人用鐵鉤亂攪一般,他視線在床邊這幾人身上來回轉,嘴唇一扇一合,道:“我還沒死……”
“你中了毒,要是不聽我的,你馬上就死了。”餘錦年瞪著嚇他道,當著季鴻的麵就要去給人家解衣寬帶,“好了,現在脫衣服。”
閔雪飛:“……”
季鴻蹙眉看了那反常的少年一會兒,忽地恍悟,旁邊閔懋要說話,他也不急,任餘錦年上下摸索將閔雪飛外衫扒了,他卻自喉嚨裡輕輕笑了一聲,拽住了那閔家三公子:“那好,我們先出去了,你們結束以後在隔壁房間找我們。”
“哎?哎哎哎?季三哥!”閔懋被季鴻提著領子,扔進了隔壁。
順手還給他們帶上了門。
餘錦年看他走得這樣利索,一時啞口無言,回頭再看衣衫淩亂的閔雪飛,一雙眼睛裡滿是小火苗,直將閔雪飛燒得向後退了退,也顧不上疼痛了,顫-抖著拽著衣襟,苦惱道:“他自己要走的,也不用拿我撒氣罷?”
“算了,躺好。”餘錦年把人一巴掌拍散在床上,“腿蜷起來。”
閔雪飛突然有種惹不起他的感覺,隻好照做。
餘錦年兩手搓熱乎了,才往人身上摸,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貴公子們都是吃瓊漿玉液長大的,一個個都肌滑膚嫩的,既然摸都摸了,就少不免要和其他人橫豎比較一番,嘴裡又一陣呷味。但是手下傳來的觸感把餘錦年已經飄遠了的思緒猛地拽了回來。
一般人的腹部應是柔-軟而不塌陷的,卻又很容易按出凹窩來,謂之腹壁柔-軟。他起先還以為閔雪飛就是個腸胃炎之類,畢竟這些富家公子們都嬌氣得很,稍微一點病痛便要死要活的,而閔雪飛臍周腹壁卻有微微的緊張僵硬感,這下便由不得他懈怠了,立馬提起了精神,認認真真地檢查起來。
閔雪飛疼得想躲,好容易忍住了,卻被這少年猛地一下按中了死穴,差點沒痛昏過去,就算是再矜持雅致的人,也禁不住來這麼一下啊,他深深地喘了一口,世家風度令他忍下了這一回。餘錦年的手指再一次慢慢摁下,又突然抬起,閔雪飛當真要從床上疼得跳起來:“餘小神醫……用不著公報私仇罷?”
餘錦年終於收了手,不再折磨他了,又把手放在閔雪飛額上試探過溫度,問道:“前幾天也疼過?是不是有好幾天未出恭了?”
閔雪飛愣住,繃住了沒有說話。
餘錦年道:“不是說被什麼事耽誤了,所以才來晚了麼,就是因為生病了?怎麼,還不願意讓阿鴻知道。”他擦了擦手指,仿佛很嫌棄的樣子,“你來是想勸他回京嗎?說真的,你要是一進門就告訴他你病了,他也不會跟你吵架了,說不定心下惻隱,也就跟你回去了。”
閔雪飛忍疼看著這個少年,說不上為何,竟也提不起戒備來,他視線垂落在對方腰間那把寶石彎刀上,無奈地笑了笑:“所以才不讓他知曉,以病挾人,非君子所為。”
餘錦年不接他這茬,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腸癰。之前做什麼治的?”
閔雪飛後知後覺明白他是在說自己的病,可又不知不覺順著他回答下來:“……肝胃不和。”
“庸醫。”餘錦年不客氣地甩下句評判,“癰成未深,應是之前的藥誤打誤撞,多少將病情壓製住了,本是急症轉了緩症,但你又接連奔波數日,突寒乍溫,奔走急劇,將這已經暫時壓下去了的病症再度勾了起來。初次發病時還能以快藥止之,如今纏-綿半月乍而複發,反倒棘手。”
被他這麼一說,閔雪飛當真覺得更痛了些,他看著少年側臉,問道:“你師從何人?”
餘錦年想了想,靈機一現道:“夢中君。”
可不是麼,前世今生,恍若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