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兌了熱水,季鴻端著木盆往回走:“害羞了,不敢出來。”
閔懋笑了會:“害什麼羞啊,想娶季三哥的能從國公府排到城門樓,不就是親個嘴兒嗎,大家都喝多了,開個頑笑。男人和男人親個嘴兒,也不會掉塊肉,又不是真的有意思……”
季鴻看了他一眼。
“……”閔懋止住笑,過了會,震驚惶恐道,“等會兒……是真的有意思啊?”
季鴻搖搖頭,推門、關門,把閔家三傻子關在外頭。
閔懋這一早上,是把自己震裂了縫又黏起來,還頗有抗打擊力,這下被季鴻一個眼神徹徹底底地震碎了,蹲在小院子裡與小叮當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許久,才收拾收拾把碎了的自己掃起來,似個塌陷了的泥人兒一般回到前堂,白著臉問他哥:“那什麼,二哥,他倆是真的有意思啊?”
閔雪飛擦擦嘴,氣若神閒道:“所以閔家沒有你這樣傻的兒子。”
餘錦年被某人按在桌前洗了掉色的紅印,期間又免不了要動手動腳。他又重新做了小紅包,挨個畫上小碗,碗裡又有個吉字,這才走出來見客。一群小孩子跑進來拜年討利是,餘錦年每人給發了一個,又抓了些瓜子花生給他們吃,也有年紀大的過來竄門,給餘錦年塞上兩個利是包。
一來一往的,虧賺多少倒是其次,重點是有了股紅紅火火的年味。
就連楊家和嚴家也派了人來賀歲。
忙活了大半天,餘錦年才坐下來閒情逸致地喝口茶,閔雪飛已經回客棧小憩去了,隻閔懋一個唉聲歎氣地抱著隻貓,他自然不知道這位三少爺都經曆了怎樣崩潰來崩潰去的心路曆程,於是過去坐了坐,揀起瓜子來嗑。
閔懋看他一眼:“唉……”
“你做什麼,”餘錦年納悶,“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
閔懋道:“三嫂啊……”
“——咳咳咳!”餘錦年差點兒被瓜子仁卡死,他目瞪口呆地盯著閔懋,“你叫我什麼?”
“得了吧,我還擔心你非禮皇親國戚,誰知道你們倆是勾搭成奸!”閔懋白他一眼,“枉我這一番操心,結果還不如你鍋裡的驢肝肺。”沒等餘錦年張嘴,他伸出手來套近乎,“三嫂,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你給我看看這手,好好看,你瞧都凍裂了,早上一過冷水,疼得人齜牙咧嘴!”
“……”餘錦年都不知是該誇他接受能力強呢,還是該說他沒心沒肺。把閔懋的手爪子拽過來看了一眼,沒多大事:“皴了,抹點藥膏就行。”
看在閔三公子可憐巴巴的份上,他起身走到廚房,翻出之前留下的芝麻油,倒進擦洗乾淨的鍋裡。
因為一直在給季鴻烹製藥膳的緣故,他手裡還存著不少藥材,此時便挑挑揀揀選了幾樣。油溫五成,先把一大把紫草下進去,並非是要炸紫草,而是要溫煎,即讓油溫一直保持著五到七成的溫度,令紫草中的藥份析出來。
餘錦年一直守著灶台控製火候,不然油溫太高反而會破壞紫草藥效,當然,更簡單的辦法是直接把紫草放到油裡冷浸,隻不過這種方法至少要浸月餘,倒不如溫煎來得快。
煎好的芝麻油已經是深沉的紫紅色,之後依法再下當歸、白芷、防風、-乳-香、沒藥、生地黃,煎至藥材枯焦,便都撈出,藥油濾渣。
這樣的藥油其實已經可以用了,若是想要氣味芬芳,還可以加些消腫去紅的梅花腦,便能有鬆樟香氣,現下餘錦年沒有這個,也就不強求了。隻是想到閔懋說不得過幾天就要回京,帶著藥油總歸不方便,於是另在藥油中熬化了蜂蠟,趁熱倒進寬口的小藥瓶裡。
七八個小瓶子放在院中,稍一凝固,就成了紫雲膏,消炎止痛,既能防止皴裂,還能護膚。
閔懋拿了膏便往手上抹,過了會兒就跑過來跟餘錦年彙報心得:“確實不怎麼疼了!年哥兒你真是個小神醫,這膏這麼管用,趕明兒你多做些,我拿到京中去賣,保準兒生意好得不得了!”
餘錦年忍不住笑他:“你堂堂閔家三公子,怎麼整日裡跟被人家短吃短喝了似的。”
“好男兒誌在四方!”閔懋高高興興解釋道,“我大哥功名在身,二哥又是朝中紅人,我怎麼說也要乾點兒什麼才像話嘛,我看你這就不錯。以後你來京城,我們一塊兒開個醫館,一樓做個食肆,你還能繼續燒菜,樓上看病,櫃上再賣點什麼膏膏藥藥的。有你這手藝,還不客似雲來?”
餘錦年想了想,好像是挺不錯的。
他低頭琢磨著,季鴻突然湊過來,問:“想要麼?”餘錦年被他驚了一下,一時間忘了說話,季鴻慢慢重複一遍:“醫館,給你開一個。”
餘錦年很有骨氣地說:“不要,那不成你包養我了麼?”
季鴻聽見個新鮮詞兒,但很快就能夠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很不知羞恥地道:“好罷,那我等著餘小先生來養我。”
“……”閔懋忽然覺得眼疼。
*
正月頭幾天都是在相互拜年中度過的,大家都閒來無事,閔雪飛的病差不多痊愈,如今仍在吃些調養的方,畢竟腸癰也不算個小症了,此時失診誤診頗多,像之前閔雪飛被誤診為肝胃不和的情況,在大夏朝中屢見不鮮,這樣一個人人都能自稱具有祖傳醫術的時代,還有不少病人死於愈演愈烈的膿症。
而即便是在餘錦年的前世,這也是個不容輕易忽視的病症。
這回的腸癰雖已治愈,但到底不是開刀截腸那種痛快法,不能做到一勞永逸,所以餘錦年還是囑咐了他一堆以後需要注意的方麵,提防著此病卷土重來。
正是初四,各家鋪子都相繼開業了,餘錦年也不能與他多說,還得回到一碗麵館操持營生,便留下了季鴻與人敘舊,自個兒提著食籃跑回了店裡。
進了門,閔懋正被個行腳商哄騙著買珊瑚手釧,餘錦年壞心眼地任他被騙去,也沒提醒,自己笑吟吟地踱著腳去往後院,架上小泥爐子給季鴻和二娘各自燉上藥膳湯。
昨日薑小少爺來串門,薑秉仁也知二娘病重,特意帶了一朵成色不錯的靈芝做禮物。靈芝對各類癌症的有益效果是經過了諸多實踐的,餘錦年隻掰下了小小一瓣留給季鴻,剩下的俱在壽仁堂裡研成了粉,好給二娘用。
淮山、生芪,與炒雞金和萊菔子,用棉布包起來,並粳米一起用瓦罐來熬。黃芪山藥扶正祛邪,雞內金消疳積,萊菔子化痰除脹歸脾胃,也能夠稍止嘔逆。
餘錦年把這罐芪藥雞金粥煮上,便出來準備彆的食材。
走到簷下,他忽地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腳,低頭一看,竟是幾片碎瓦。
他剛來此地時,二娘才把麵館前後房頂都修葺過一遍,怎的才半年時間就開始漏瓦了呢。餘錦年撿起瓦片,又仰頭看了看房簷,高倒是不高,但是憑他這身手要是想爬上去查看,還是得架個梯子才行。
難不成是小叮當重得不像話,竟然把瓦都踩翹了麼?
餘錦年疑惑著,正要去搬梯子來,前堂段明匆匆過來,撩起隔簾喊道:“小公子,蘇亭蘇公子來拜年了!您見不見?”
蘇亭?
餘錦年這才想起來,他給白海棠開了五天量的方子,今日剛好該換方了。
“見,見。這就來!”餘錦年吆喝了一聲,收回了去搬梯子的手,畢竟看病事大,碎瓦片何時不能修整?於是拍了拍指頭上的灰塵,小跑著趕去前堂見蘇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