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倒頭麵(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2351 字 8個月前

第九十六章倒頭麵

季鴻明白二娘身體狀況不佳, 也特請了羅老先生及其弟子日夜守護在二娘屋裡, 唯恐有個三長兩短,隻是頭前兒羅老先生還說有所好轉, 怎麼突然的就惡化了。

那下人沒有分寸, 拍門的聲響格外大, 直接將懷裡的少年鬨醒了。

餘錦年一睜開眼,就聽見二娘不行的消息, 當即就折起身子來要下床,他背上疼, 燒還未退儘,臉色白得嚇人。季鴻知道沒法攔,先行下來幫他穿上鞋襪, 忙忙慌慌攙扶著去往二娘的房間。

進去時,二娘正往外咳了一口血沫, 緊接著就枕仰著頭咳嗽, 聲嘶力竭地發喘,似是進不去氣兒,一名藥僮拿手巾匆匆抹去她嘴角血汙,隨便扔在桌上, 便快步去取藥爐上時刻備著的參湯。

清歡看出羅老先生臉上的焦急神態, 又聽著要灌參湯吊命,當即覺得天要塌了, 她跪在榻旁撫順著二娘的胸口, 想讓她好受些, 待藥僮一將參湯端來,她就幫著忙往二娘嘴裡喂。喂一口,反而咳出來兩口,清歡忙又扯了袖中的手絹去給二娘擦嘴,急道:“二娘,你喝一口,喝一口呀!”

餘錦年踉蹌跑過去,叫了聲“二娘”。

清歡驚道:“年哥兒你怎麼起來了!你傷得那麼重……”是啊,家裡兩個主心骨都傷重,一碗麵館也燒沒了,她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平時挺有主意的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二娘咳急,喘得厲害,吸氣聲在喉嚨處似被拔高了一個調,餘錦年拿過清歡之前給二娘擦嘴的手絹,果見絹子上除了血沫,還有灰黑色的炭屑。他燒昏了頭,隻聽著季鴻和羅老先生的轉述,便當真以為二娘病情平穩,卻忘了有些時候隻是看起來平穩,實則卻危機四伏。

那日火勢太猛,幾乎是一瞬間就竄起來的,他雖是第一時間就把二娘推了出去,可畢竟二娘身體虛弱,吸進去的濃煙熱浪對旁人來說或許隻是短短咳嗽幾天便能自愈,然而換成二娘,卻沒那麼簡單了。

痰中有黑屑,調高喘急,怕是吸入的熱煙損傷了氣道,也許喉嚨和氣管中已有了水腫,且觀此情形,恐怕肺臟也不容樂觀。

段明和石星等人聞訊也趕了進來,他們多多少少都受過二娘的恩惠,此時也跟著著起急來,然而他們都是局外人,再著急也比不過床前那個少年人。

清歡又嘗試著給二娘灌參湯,她不懂醫,隻知道參湯是用來吊命的,且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灌進去了,二娘就能活。

餘錦年看著二娘將嘴裡的參湯儘數吐出,突然道:“拿刀來。”

清歡愣住,呆呆地看著餘錦年,還是旁邊的藥僮反應快,迅速從羅謙的藥箱裡翻出了一把鈹針,針似劍鋒,慣常是用來破皮排癰的,這藥僮見識過餘錦年的“歪門邪道”,以為他是又有了什麼起死回生的妙招,便想也沒想就把刀針遞到了餘錦年手裡。

餘錦年接過刀,右手捏住,食指按在刀把,轉眼間就將刀鋒頂在了二娘的喉嚨上。

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房間中還聽得有人倒吸一口氣,那給他遞刀的藥僮更是驚呆了,以為他是施救不成,就要親自下手了結。

“錦年,錦年!”

餘錦年回過神來,看到自己腕上攥著一隻手,他也不由自主地倒喘兩口,吞下一聲唾沫抬頭去看,是季鴻。針尖鎖在二娘頸側,已在皮膚上刺出了一個血點,餘錦年四下一望,見眾人都麵帶憂慮地看著自己,他手指恍然一跳,將那刀攥緊了,借著男人的力道慢慢移開。

季鴻將鈹針從他手裡抽-出,扔在地上,咣啷一聲。

沒人怪罪,隻當他是一念之差。

這時,二娘突然抽搐起來,眼睛大而徒勞地睜著,盯著天上。許多人圍上去,羅老先生抽-出幾根銀針,刺在幾大救急回陽的穴位上,周圍吵吵鬨鬨,喊水的喊藥的,還有清歡的哭聲……餘錦年卻退出來,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

“我沒想殺她。”季鴻閉了閉眼,聽到身旁少年低聲道,“我想做氣管切開。切開氣道以後,插根葦管,向裡通氣……”

季鴻聽不懂所謂氣管切開是何種方法,但是聯想到方才少年舉措,隱隱地也能猜中一二,又不由對他的大膽想法而驚愕,當世敢提出“縫骨縫皮”的唯有他一人,如今又說要切開氣道,簡直是驚世駭俗。

餘錦年眼神微黯,說到一半便停下了,自嘲道:“算了,便是切開,也不過是徒增痛苦而已。”

他心裡知道,二娘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抵不住切開氣道所造成的損傷,若是放在前世,萬事俱備,他或許還能一試,然而眼下這種狀況,談何容易,即便是做了有創搶救,對二娘來說卻與催命符無異。

季鴻短暫思索,立時皺眉,道:“我知你腹中有千萬種濟世救人之良方。但切開氣道這種話,以後莫要提,也不要去試。”

此法若是成了,少年會被人捧作神醫下凡,那是皆大歡喜,可一旦有一次失誤,他就會淪為諸人唾棄的殺人罪犯,枷鎖加身。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願餘錦年去用這般危險的法子。

不知少年聽沒聽進去,但倒沒有反駁,反而低聲“嗯”地應下。

看著羅謙救急的手段都一股腦地用在二娘身上,餘錦年突然覺得身心麻木,眼前湧動的人頭像是一尊尊木偶,失了線般的四處奔走。他想起養父遇刺倒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麵,他臥在病床上,看著門外亂糟糟一片,卻什麼都做不了。

重獲新生後,他自以為可以挽救一切,結果到頭來,還是什麼忙都幫不上。

有人嘶喊了聲:“娘——!”

餘錦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本就是攜傷逞強,前一刻還燒得迷迷糊糊,後一刻就趕來看二娘,算是強撐著一股勁兒,又執拗著不肯讓人扶,直到他倒下,被季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的瞬間,季鴻才發現他後背濕透了,既有冷汗,也有微微滲出的血色。

將少年放回床上,著人重新給他上藥包紮,期間他一動未動,纖細的睫毛卻被沿著眼皮留下來的冷汗壓彎,許是情緒大起大落所致,剛包紮好,他就又燒起來,睡沉了連季鴻都叫不醒。

外頭一片倉皇,過了會,段明敲敲門跟進來,黯然道:“……走了,沒熬過來。就在剛才。”

窗外天光乍亮,霧色迷蒙,窗柩被這兩日的雨水濕透,散發出陳舊的草木腐氣,一張絲網沉沉地綴在角落,一圈一圈,卻獨獨不見蛛娘。

“辦穩妥些。”閉目靜默良久,季鴻道,他側坐在床沿,被下搭著餘錦年的手,十指交錯,一半無力,一半修長。

木死了,變成窗;蛛死了,結成網。唯有人死了,什麼都留不下。

季鴻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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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感慨,眼下最要緊的事是要將二娘妥善安葬,清歡抱著穗穗,守著靈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碗麵館沒了能主事的人,隻有季鴻帶著人前後安排。

陰陽先生進了門,立即開書訃白,親做寶幡,剪歲數紙。

歲數紙是一束白紙條兒,有多少歲就剪多少條,走的是男子,則紙條尾巴剪尖形,若是女子,則剪成開翅。陰陽先生口中念念有詞,整整齊齊剪了三十多條歲數紙,紮成一束,用竿挑在頂上,插立在一碗麵館門前,以昭告四鄰,這戶有白事要辦。

最後在靈柩前點上一盞長明燈,如此好一番動作,讓人徹徹底底地相信,二娘是真的去了。

他們無意大操大辦,二娘又沒有什麼親戚,隻幾家關係好的近鄰來吊唁了一番,也都感歎二娘命苦。

餘錦年醒醒睡睡足有兩日,最亂的時候,他燒得渾渾噩噩,讓人碰一下都覺得燙手。

停靈三日,直到最後一天,轉夜便要將二娘下葬,餘錦年身上的燒才退淨,但畢竟是大病一場,還虛得很,隻覺得渾身疲軟,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筋條,醒來時看到季鴻靠在自己床前,眼下發青,手裡還虛虛攥著一條汗巾,像是不知不覺間睡過去的。

他往裡挪了挪,揪起一點被角,搭在季鴻肩上,卻不料對方突然一動。

餘錦年手還沒放下,被季鴻睜眼瞧了個正著。

“醒了?”季鴻終於放下一口氣,伸手摸到他衣下一層汗水,忙又馬不停蹄地起身,在銅盆子裡兌上溫水,將手裡汗巾浸濕擰乾,走到床邊來給少年擦臉擦身。

他出了一身的汗,內衫濕透,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當然也是難受的,隻好抬著手任季鴻擺弄。擦了前身又轉過去擦背,羅老先生的化腐生肌藥很管用,這才幾天,他傷口就好了些,開始愈合,但仍舊不可大意。

餘錦年側著身子,半屈著一條腿,被季鴻仔仔細細地擦過了膝彎,一方軟棉布沿著細長的腿形,慢慢往上擦去,灰白的棉輕輕拭過腰後稀稀落落的幾塊青紫,反襯得旁邊完好無損的肌膚如奶脂一般,季鴻停下手,道:“明日二娘出殯,你……可要去送?”

“非親非故,就不去了罷。”餘錦年半張臉埋在枕裡,分明的言不由衷。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去了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做什麼。

季鴻自然也不會強迫他,繼續拿著汗巾擦背:“不去就不去罷。”

餘錦年又忍不住問:“定了哪兒?”

他指的是墓址,季鴻說:“在文花坳,陰陽先生瞧的風水,枕山麵水的好地方。過陣子盛春,漫山遍野都是花兒,很有靈氣。”

少年點點頭,突然轉過身,他衣還沒穿,赤-身裸-體的隻有腰間搭著點兒被角,就投進了男人的懷裡,季鴻將他緊緊抱住,摸了摸他後腦:“哭罷,隻在我這兒哭。”

餘錦年搖頭,哭不出來,隻是想找個地兒藏著。

說著不去不去,結果第二天一大早,餘錦年還是爬了起來,鑽到廚房裡擀麵。他多日未下床,吃的喝的都是季鴻安排,隻是他胃口不好,心情也低落,便是山珍海味,此刻在他嘴裡都味同嚼蠟,一頓能吃上幾口就不錯了,更不提按時吃飯。

但是說來也奇,無論餘錦年何時醒來發餓,哪怕是深更半夜,季鴻總能當即從廚下端來新鮮熱乎的飯菜,好像那菜都是隨口一說就能變出來似的。

這會兒進了廚房,才發現後廚灶上還燉著東西,有幾人貼著牆睡得東倒西歪,都是春風得意樓的名廚,有專做點心酥果的,也有擅長熱菜湯品的,一個個兒都一副被折騰壞了的樣子。

餘錦年這才明白過來,他日日張嘴就有的可口飯菜都是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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