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驅蚊香(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1913 字 8個月前

燕昶起身,右手輕輕攥了一攥,終究還是放下了,改而抬起左臂,搭在那窗扇上:“真是巧了。”

餘錦年粗喘了幾口氣,扶著牆實在是跑不動了,正要自暴自棄——忽地手邊窗頁自內洞開,餘錦年略一遲疑,猛地一人伸出手來,捂住嘴,將他倒拽了進去。

對方力氣可不小,餘錦年大驚之下一個反肘捅了出去,那人吃痛,他又趁機張嘴在人手背上咬了一口,他以為這是盛家人,便也沒留情麵,這一嘴咬得頗是用力,他都嘗到了淡淡的腥甜滋味,就算沒啃掉一塊肉,怎麼著也得留下一串難消的牙印兒了。

“放肆!”緊接著一把冷劍就橫在了脖子上。

餘錦年定睛看去,發覺這人分外眼熟,仔細一想,竟是古董鋪子裡那個右肩有傷的男人,此時正被他那一肘子捅彎了腰。

他不知自己何故與這人扯上了關係,難不成因為在鋪子裡替他接住了一盞琥珀杯,就特來還情不成,餘錦年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就是跑傻了,手比腦子快……你沒事吧?”

燕昶揮揮手,遣周鳳退下,他緩緩直起腰,視線從少年人赤紅的淩亂衣領上掃過,定在餘錦年的腦門上方,不知在看什麼,良久才回道:“無妨,也值。”

餘錦年愣了會,不知他是幾個意思。

“小東西,又見麵了。”燕昶突然抬手,餘錦年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他左手摸了空,頓在半空,表情遲滯片刻,指腹不自然地虛虛撚了撚才放下手臂,嘴角勾了一下故作輕鬆道,“發冠歪了……怎麼,怕我也逼親不成?”

這話一點也不好笑,尤其是從這人嘴裡說出來。

餘錦年雙手扶正了發冠:“哪能呢,就是咱們也不是很熟,這種事我自己來就行了。”說完又恍惚意識到這冠子是盛家人強給他戴上去的,頓時氣呼呼地將那玩意扯了下來,扔在地上,之後將自己全身上下搜了個遍。

發冠被粗暴地扯下來,帶斷了幾根發絲,隨即頭發落滿了前胸,他隨手握成一束,向肩後一甩。窗縫裡有明晃晃的陽光照進來,細細的一條光帶落在人的臉上,明暗交界處,在頸間暈蕩開一抹溫柔牙色。

“找什麼?”燕昶問。

餘錦年:“我的發帶,鴨蛋青的,這麼窄一根。”

燕昶:“並未見到。”

餘錦年懊喪地“哦”了一聲,心想估計是盛家人給他帶發冠時扯去了,那發帶雖不值錢,卻是季鴻送的,這麼一想,好像季鴻送給他的東西除了那把佩刀,其他的都已莫名其妙地丟失,他鬱悶地用力踢了那發冠一腳。

燕昶瞧他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便垂頭喪氣的,似個被人斷了尾的貓,自以為他是在擔心外頭的追兵,於是說道:“此間不會有人進來,你可在此躲避一陣。隨便坐罷。周……小四,斟茶。”他轉而問餘錦年,“想喝點什麼茶,這間茶社還不錯,用的俱是當年的新茶。”

“不勞煩,我不喝茶。”餘錦年悶道。

燕昶沒聽見似的,依舊吩咐下去:“來盞竹葉青。”

“……”被胡亂喚作“周小四”的周鳳看了眼餘錦年,默默撇了下嘴,去外頭叫茶。

終於斟上了茶,出於禮貌,餘錦年端起來在嘴邊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燕昶又道:“這裡的竹葉青乃是蜀地之上品,滋味醇清,可順喉?”

餘錦年慢慢放下茶盅,答道:“我不懂這個……品不出什麼好壞來,大約隻嘗得出清香。”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與閣下算是素昧平生吧?”

燕昶不答反道:“小四,去備些生茶來。”

餘錦年隻覺得,這人要麼是個聾子,要麼是個傻子,他自己想做什麼做什麼,壓根就不聽人說話。

他與對方相對而坐,跟麵前的清亮茶湯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會,便偷偷地抬起眼睛去打量燕昶,對方右肩應當是受過什麼傷的,因他右手一直隱在桌案下麵,全程僅用並不熟練的左手來操持雜務。

此人瞧著已足而立,至少眼角的細密紋路讓他看上去已經不是那麼年輕了。但不年輕未必意味著老態,歲月並未在他身上留下過分滄桑的痕跡,反而淘洗出一種顯而易見的上位者氣度。

與酈國公世子不同的是,季鴻雖同樣深不見底,但卻清透,是一池冷冽寒水,讓人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危險;而麵前這位卻更像是一杯隔夜的茶湯,濃鬱渾濁,即便是攪開了也難以看清杯底究竟是什麼瓷色,儘管有所威懾,但又少見冰冷情緒。

燕昶突然抬起了視線,正對上餘錦年偷覷的目光,他倒也不為難人,開口問道:“小先生懂醫?”

餘錦年從天外神遊回來,答道:“唔,粗通一些皮毛罷了。”

“小先生過謙了。”燕昶微微起身,“小先生可是姓餘?信安縣人?”

“啊,是……”餘錦年微微驚訝,“閣下認得我?”

“小先生與我想的有些不同。”燕昶戲謔道,他抬起了那隻右手,五指張開又蜷起,未及餘錦年疑惑,便又垂目歎了一聲,“某久仰小先生妙手回春之名,隻是當日抵達信安縣時,卻得知小先生已離家北上,此番錯過,某真是懊恨不已。今日有緣能在此地遇上小先生,豈非是緣分所致?”

他隨即又謙和地笑了笑:“實不相瞞,某身患宿疾,纏-綿多年不得痊愈。本想到信安縣請小先生診治,誰知因緣際會,竟在此地相遇……倘若小先生肯施以援手,某定當感激不儘。”

這人說著“懊恨不已”的話,臉上倒是一派平和。

餘錦年想了想,且不管他是甚麼人,眼下這種情況,自己一時半會也出不去,與他瞧一瞧倒也沒什麼,隻是要先說好:“今次沒有藥具,便是看了,也隻能開些藥方湯劑,怕是難以根治此病。”

他直起身子,伸手在對方肩頸上按了幾下,拇指緣著經絡摸索了一段。指下隱約地摸到了幾個盤踞在筋肉之間的小結節,他皺了皺眉便退了回來,道:“公子您這個約莫是痹症,且患病日久……但隻要沿著痹症來治,當有所顯效。”

周鳳眼睛一亮:“主子——”

燕昶眸中暗潮翻滾,壓沉了嗓音道:“可能治?”

餘錦年點了點頭,認真道:“自然,隻是要費些功夫。看這病灶,當是早年肩臂受傷時未曾醫治透徹,筋膜之間留下了病根,日後受了些許濕寒之氣,又沒好好休息保養,年少時可能不覺甚麼,待年紀長了才始覺疼痛,如此天長日久,便發而為痹症。新病易治,久病難醫,凡是陳年舊疾,都不是太容易。”

周鳳連連點頭應和,忍不住插話,憤憤不平地說道:“小神醫著實神了,可不正是如此!我們主子瞧著是錦衣玉食,豈有人知他為人鞍馬、任勞任怨,何曾享受過一天!主子整日裡東征西——”

“——周四!還不退下。”燕昶打斷他道。

“……”周鳳赫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打了自己一巴掌,閉上嘴帶著自己的新名兒“周四”,懨懨地退到一邊。

餘錦年困惑地看著他們。

燕昶指尖敲了敲茶盞,和善地解釋道:“東奔西跑。我是個販茶的商人。”說到這,他才想起來還未曾自報家門,“某名夏越,久居南地,時而奔波蜀府,你也知,做我們這行的鮮少能歇得住,生了病也難得能有機會調養……生活所迫罷了。”

似乎是有些道理,隻是,這人身上倒不像是茶商該有的味道,反而有股……河腥味。

燕昶道:“診病之事,小先生你看……”

餘錦年說:“不瞞夏公子,我今日出來就是想辦些藥針醫刀,隻是眼下出了這檔子事,估計這幾日要暫且做個‘縮頭烏龜’了,一時也無法置辦齊全。況且我是途徑此地,隻停留數日罷了,並不會久待。不過東崇府人才輩出,尋個郎中大夫應當也不難……”

“既然要停留數日,與其在客棧中悶趣兒,不若由夏某做東,小先生賞臉吃個便飯,飯後若有閒暇,也與某瞧瞧這不爭氣的胳膊。”燕昶不由分說道,“明日晡時,在下便派人來接小先生。”

餘錦年:“……”

簡直沒有他拒絕的餘地了。

餘錦年聽著外頭動靜小了,又隱約傳來段明幾人熟悉的叫喊聲,他騰得站起來,往門口走了幾步,臉上的喜悅難以自禁。他正推門要去,忽又想起什麼,回頭跑到周鳳麵前,借了他的劍將係死的衣帶斬斷,徑直把那身礙眼的喜衣扔脫在地上:“我先走了。”

燕昶送他至門前,從窗扇間望向遠處,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青衣烏發,在鬨市之中如鶴立雞群,挺拔似玉,他眼睛微微眯了眯,向餘錦年道:“可是你的家人來尋?”

餘錦年也遙遙望見了季鴻,心裡歡喜,身上那魂兒都要先飛過去了,便心不在焉地應道:“嗯,算是吧……”

燕昶沉默,直看著少年飛奔過去,一頭紮進那人懷裡。

他退後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紅衫,在被餘錦年咬了一口的手掌上擦拭幾下:“家人。”他不明所以地嗬笑道,“血濃於水尚且兄弟鬩牆,遑論是非親非故的兩個人。”

季鴻被撞了滿懷,卻不留情,徑直將人提著後領拽出來,滿臉的冰冷怒氣:“你去哪了!”

餘錦年咽了口唾沫,心虛道:“就四處頑頑而已……”

“四處玩玩,就玩得滿城風雨,叫人家搜街刮巷地來追?還被人家扣上個始亂終棄的名聲,可真厲害。”

這真的是,平時對旁人都是一語千金,獨獨訓人的時候似連珠炮彈,餘錦年歪著腦袋看他,滿臉的“我錯了”。

季鴻居高臨下地盯著他,見他散發披肩,既狼狽又委屈的小模樣,是咬定了自己狠不下心來訓斥他:“端正些。方才躲哪兒去了?”

餘錦年敞開話匣子,老老實實將來龍去脈說給他聽,見季鴻皺了皺眉,以為他是不信,便帶著他轉身去看那間茶社,指著臨街的一扇窗戶道:“正是那間,那位夏老板身患宿疾,說明日要請我過去診病……哎呀,我承了人家夏老板的情,卻忘了道謝。”

季鴻眺目望去,那窗頁洞開,隻餘桌上茶氣嫋嫋,裡頭卻已經是一個人影也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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