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蜜汁排骨(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3478 字 8個月前

第一一四章甜薑粥

七裡鋪村外有一處小驛站, 先時這些驛站也隻為官家效命,如今四海升平, 民間客棧逆旅盛極, 官老爺們也都養尊處優, 哪還有願意來驛站修整食宿的,驛站便漸漸地沒落了, 平日裡除了抄傳邸報、送運貨資和公文,也沒什麼好忙。有些心眼兒活的, 會偷偷的做些生意維持生計。

這家驛站更因位置尷尬,往東南去不到一個時辰便是縉城, 來往行客大多去了縉城修整換馬, 是故這裡十天半月難見一人, 還常常是過路的腳夫來討水喝。因驛館後頭就有一片菜田,店裡的人便靠著這一畝半分的地勉強自足。

晨間林霧縹緲, 密雨如絲,店裡的小郎君一如往常在門前灑掃, 遠遠地就見道上飛馳而來一人,馬蹄聲疾, 白衣勝雪,頭頂極低地壓著一頂蓑帽, 裹著一身的雨,仿佛是春霧中幻化出來的林仙。小郎君看呆了, 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手裡的活計, 更不記得吆喝人家進來坐坐, 打打牙祭。

他還未看清來人長什麼模樣,對方已自顧自進院下馬,將韁繩往他手裡一丟,又從懷中摸出塊玉佩扔過來,微微抬了抬帽簷,露出小半截已被雨水淋濕的下巴,低聲道:“小老板,勞煩,換匹馬。”

小郎君個頭矮,稍微探探身子便能看到對方麵容,這麼潦草一眼,隻窺得一雙湖泊似顏色清淡的眼睛,旁人的眸子或是黑或褐,他眸中卻隱有一絲奇特的藍。小郎君聽說有胡番歌姬,膚白似雪,眸碧如湖,發淺若金,美極美哉……如今眼前這位貴公子,倒與傳聞有幾分相似,隻是他過白的皮膚襯著那張脫俗的麵容更加冷清,仿佛這場雨一停,他也要隨著霧氣一同消散,回到他的仙界去。

這驛館開了幾十年,他自小跟著老爹在這兒混了十幾歲,也算是見過不少貴人的,卻從沒見過這樣風姿出彩的人物,愣了半天才被對方的說話聲驚醒,手忙腳亂地接下玉佩。

隻是他年紀小,不認得此物,又見對方氣宇不凡,連忙跑回店裡頭,高聲喊他那個還在睡懶覺的驛長爹:“爹!來了個貴人,要換馬,你快起來瞧瞧這個!”

“這大清早的,誰啊……”驛長心下不滿,到底還是起來了,一邊沒好氣地從小郎君手裡奪過玉佩,一邊抱怨來者擾人清夢。話正說著,他低頭一看,臉色登時巨變,一個激靈險些把那玉佩給砸了。他匆慌將玉佩收好,三兩下整理了衣裳,忙不迭往外跑,嘴裡喜道:“哎呀哎呀,我道是哪位官家,原是季大人——”

出了門,他又愣住。

不是老季大人,而是個小季大人。

他沒見過季家人,但玉佩卻不會錯。既然是姓季,那就是天子腳邊的大姓紅人,是隨便動動嘴就能讓手底下的雞犬白日升天的大人物。他怠慢不得,忙去馬棚裡牽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黃驃,將玉佩還給他後,賠笑道:“您瞧這馬,正兒八經的黃驃,日奔八百裡不成問題!季大人這是去哪兒公乾了?可要進屋歇歇腳,用些吃食茶水?”

季鴻不答,莫名咳嗽了兩聲,眉頭緊鎖,臉色暗淡,牽過馬後也不做任何評價,翻身而上。

此時院外又一嗓子斥馬聲,一匹毛色鮮亮的棗紅大馬跨進來,上頭坐著個趾高氣昂的小公子,嘲笑他道:“什麼雜種,不知亂了多少輩的血,也敢稱是黃驃,倒不知它親娘究竟是驢是馬!”

“懋兒!”又一匹良駒揚蹄而來,“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驛長瞧了眼這兩人的馬,也不敢回嘴了,都是貨真價實的寶馬良駒,確實比他混了不知多少代血的雜毛假黃驃名貴萬倍。隻不過,這兩匹寶馬的精神頭卻都不甚好,蔫蔫兒地耷拉著腦袋,連腳邊的嫩草都沒力氣嚼了,隻一個勁兒躁動不安地撩動著蹄子。

季鴻與他們錯了一眼,馭馬出去,被閔雪飛一記馬鞭當場攔下:“叔鸞,不能再走了。你本就不常騎馬,如今已三天沒歇過,再這麼顛簸下去,彆說你的身子受不了,就是馬都要被你累垮……休息半天罷。”

胯-下的琥珀赤赤噴氣,閔懋摸了摸琥珀的鬢毛,也愁眉苦臉地應和:“是啊,季三哥!你瞧瞧,疾風和琥珀也都跑不動了。我這屁-股底下墊了三層絨,都要顛碎了!”

“世子,閔公子說的有道理。”隨後趕來的段明也氣喘籲籲地勸道。

季鴻啞聲:“那你們歇下,我先走。”

“叔鸞。”兩匹馬交錯時,閔雪飛一把抓住了季鴻的手臂,看了眼他愈顯蒼白的臉色,苦口婆心道,“就算不為我們,你也為那小郎中。他剛費心費力地給你調好了身體,你就這樣不愛惜?彆等到回京,他還沒找著,你又倒下了。”

“再者說,你尚且不知那船是駛向何方的,便是緊趕慢趕回了京又能如何,倘若你北上,它西去,豈不是要白白錯過?不如路上邊走邊打聽著,那船並非一般人家能有,也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消息。”

季鴻攥著韁繩,皺眉躊躇片刻,終於鬆手:“好罷,休整半日。”

眾人皆長出一口氣,閔懋更是如獲大赦一般,跳下馬揉著屁-股走進驛館,嚷嚷著讓老板給備好酒菜,燒上洗澡水,便一頭癱進了房間,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昏睡過去。

閔雪飛拴好馬,也實在是精力不濟,雖不至於跟閔懋似的立刻睡得鼾聲震天,卻也實實在在累得抬不起頭。回過頭來,見季鴻仍佇立在驛館門前,遠遠地望著遠處林道,他走過去,輕輕拂去男人肩頭的雨:“彆擔心了,他比旁人機敏許多,又揣著一堆鬼點子,想來定能逢凶化吉。”

季鴻望著簷下一簾細雨,不知為何竟無聲地笑了笑:“他整日也說,自己是有大福緣的。可誰知,他的福緣全在遇見我的時候,被我這煞星瓜分去了。我若是一開始便不去打擾他,不貪戀那一杯花茶……”

自打那少年被擄,季鴻表麵上冷淡自持,思緒縝密,一應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但自小與他青梅竹馬的閔雪飛卻知道,他心裡早已亂了,否則斷不會說出這樣自疑自怨的話。

“罷了。”話說一半,季鴻看夠了簷外的雨景,斂了一身的傷春悲秋,轉瞬的表情變化,便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國公世子。

京中之事,閔家在明,季家在暗,少了哪個都撐不起皇帝想要的製約權衡,閔相年紀大了,早已萌生退意,酈國公又宿疾纏身——如今重擔,便在於季鴻與閔霽。

閔雪飛不貪權,但重權,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憂心季鴻過於癡迷於兒女情長,反大意之下被人拿捏算計,如今看來,季鴻並未被情愛衝昏頭腦,他倒是能些許放下心。

季鴻折轉身回去休息,閔雪飛看著他進了房,安穩睡下了,也回自己房間。

身體在極度疲累之下開始劇烈反抗,這一睡就失了時辰,好似整個人一直從深淵裡往下掉,落到底,摔得四肢百骸都酸楚疼痛。

崖底荒蕪,亂石橫生,白雪披覆,他扭頭去看,枯草怪石之間,陰翳晦暗之處,坐著一副皮脫肉爛的屍骨,它身上衣衫已漸朽,獨一頭黑發似紮在頭骨裡一般,烏墨秀長。

骨量身小,並不是二哥,而又有片角青衣,破碎的“長相思”玉簪,脫裂的腿骨橫斜著支出來,白-花-花的刺著人眼。

他知是夢,卻也一瞬間心神震駭。

季鴻不顧身上痛,恍惚走過去,從一堆腐骨中撿出了一把寶石彎刀——不知這屍骨在這兒坐了多少年,寶石已暗淡,一觸即碎,刀也鏽了,拔也拔不出。倒是那頭發,仿佛仍在一截截地長著,盤在腳邊如一團烏雲。

他捧著那刀,心脈經受不住這般劇痛,一個踉蹌跪下去,伸手將那朽爛的屍骨抱緊。頭發似感受到他的溫度般活了過來,一點點自腳踝纏上,將他與那腐屍裹在了一起,直沒過彼此的脖頸。

本該感覺窒息的,他卻聞到一股令人懷念的香味,並不是什麼昂貴的舉世罕見的名香,而是普普通通的米粥味道,有一些淡淡的甘甜,許是添了蜂蜜,讓人在痛苦之中竟能生出一種奇特的麻木和歡愉。

直到窗外雨聲漸落漸停,半輪月慘白地冒了個尖兒,一地熒光,他才從昏昏沉沉的夢境中蘇醒過來。睜開眼,季鴻立刻自手邊一抓,摸到那日少年忘記佩戴的彎刀時,他才鬆一口氣。

連續數日的縱馬飛馳經這一睡,終於報複在他身上。季鴻動了動手臂,其酸其痛,仿佛是被車轍碾過一般,掌心因攥握麻製韁繩而被摩-擦出了幾道紅痕,此刻也刺刺生痛。

季鴻心道,做起這樣的夢,是不是錦年嫌棄等的太久了,在埋怨他為何還沒有去接他回家?

倒是夢裡的米香,猶在鼻間。

季鴻忽然有些恍惚,靜躺了一會兒,摸到自己身上多了條薄被,睡前敞著的床幃也被闔了下來,而鼻息之間的粥香味不僅不散,反而愈加濃鬱……

他突然撐肘坐起,急-促呼吸著猛然撩開床幃,見到桌上一頂風爐,爐上咕嚕嚕地沸著,一個身影托著腦袋,打著瞌睡給爐火扇風。

許是他這一番動作太大,閔雪飛轉頭一看,立刻站起來:“終於睡醒了,可嚇死我。”

季鴻眸光漸漸黯淡下去,繃緊的脊背重又倒回床上,過了一時半刻才自行坐起來:“……我是怎了?”

閔雪飛伸手扶他:“自早上一覺下去,便跟死過去一般,怎麼也不醒,瞧著還很是痛苦的模樣。請了大夫,道你是淋雨感了些許風寒,又心神虛耗,所以才被夢魘懾住,問他如何才能醒,他又不知,還說要看你造化。”

季鴻嗤笑:“庸醫。不過是太過疲累,做了個噩夢罷了。”

“那是,天底下的郎中在你眼裡哪個不是庸醫,隻有你家那個才是舉世無雙的神醫——”閔雪飛一放鬆,不免與他調侃起來,隻是話出了口才忽覺自己說錯了,又哪壺不開提哪壺,於是抿了抿唇,閉嘴回身去盛粥,“其他人都已用過了飯,獨你不肯醒。怕你不願喝藥,我便托驛館店人給另熬了祛風寒的甜薑粥,一直溫著。”

片刻的沉默,季鴻接過粥碗:“你何時會這些了?”

閔雪飛坐回桌前,盯著他把粥喝完,才笑笑道:“整日被你家那位熏陶,學了兩手。”他說著自桌上拿過一支細竹筒,拋給季鴻,“看看吧,宮裡傳來的。淨天兒的不讓人安生。”

季鴻拆了竹筒的封口,抽出一張字條,展信便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仔細讀完了,倒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在手邊燭燈上將字條一焚,竹筒拋還給閔霽。

閔雪飛當空接住,翹起腿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姐姐?”他把玩著竹筒笑說,“你們家可真有意思,季夫人恨不得將你拆骨扒皮,她親閨女卻處處依仗著你。不過她消息倒是靈通,季公尚且不知你在何處,她卻知了。”

季鴻不接他這話,隻簡單複述了信中內容,道是他那貴妃阿姊初顯懷,也難逃歹人毒手,被不知是誰偷放進殿的黃仙兒給駭了一跳,眼下雖無大礙,但到底受了驚嚇,有些胎息不穩。

宮中要徹查此事,搞得人心惶惶,貴妃年歲也不輕了,這一胎得來不易,難免有點疑神疑鬼,生怕一不留神便流了去,是故特飛書問他該如何是好。

季鴻裁了截紙條,潦草寫了幾個字,便丟給閔雪飛。

閔霽唉聲歎氣:“我是你們季家跑腿的不成!”

季鴻道:“她不同。”

閔雪飛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頓時無奈道:“她是不同,不過是他娘打你的時候,偷偷給你送過兩次藥罷了,她若真有心,怎麼不攔著她娘?人家都是投桃報李,你這連桃子都是人家撿剩下的酸桃,卻還當做個寶貝。”

“你今日怎麼話這麼多?”季鴻微挑眉。

閔雪飛哼了一聲,走出房間。

待他走後,季鴻慢慢靠回枕上,窗外微風卷動葉稍,沙沙地響,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其他動靜了。

投桃報李?

倘若有人肯給他一顆桃,何怕它酸極澀極。

他將手中的彎刀抽出又歸入,再抽出,再歸入,雪銀般的刃光斜映在臉上,比月色更明亮,他眯了眯眼,拇指摩搓著刀柄上的寶石,低聲歎道:“第一次入夢,就這般的不留情麵,可是在外頭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問了,卻沒人答。

徒增寂寞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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