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土豆不爛子(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2043 字 4個月前

第一一三章——土豆不爛子

明月如鉤, 星子似塵。

起先是沒有夢的,一片漆黑, 像是掉進了一潭墨池裡, 周遭是安靜而幽謐的, 給人一種無邊無際的空無之感,像是被人好好地安放在某處, 四肢百骸被柔軟包裹,舒服極了, 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一動。

後來黑甜漸漸散去,東方破曉時分, 他便開始做反複重疊的夢。。

夢見了得病的時候, 又夢見一碗麵館, 夢見養父與二娘站在一起,仿佛千百年的時光都在眼底流轉, 分不清先後遠近,整一宿渾渾噩噩, 並不似前半夜安穩,反而亂夢連連。餘錦年感知錯亂, 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一會兒又覺得頭疼欲裂, 似躺在搖籃上顛簸……

也不知是又過了多久,他難受之極時, 夢裡隱隱約約地走來一個身影, 溫聲喚他“錦年”。

“阿鴻……”

餘錦年在一聲呻-吟中驚醒過來, 但眼皮沉重地睜不開,背後更是被冷汗濡濕,然而夢裡那種混亂的感覺還未散去,遂又喘促著閉目小憩片刻。

窗外有淅瀝瀝的水聲,不似雨,比雨更厚重粘稠。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呆躺半天才找回手腳知覺,之後才慢慢睜開眼,四處打量著這個房間——木質雕花的窗椅臥榻,錦被如雲,薄紗籠籠,簾外日光熹微,一點清清淡淡的薄荷龍腦香在鼻息之間縈繞,使他原本昏沉重痛的頭腦得以輕鬆幾分。

“醒了?”

餘錦年聽到聲音,本能地以為是季鴻,偏頭去看,卻見是另一個人影,身形與季鴻截然不同,正端坐在簾外的一方書案前寫字。他還有點迷糊,坐在床上愣了一時半會,才恍惚意識到昏倒之前發生了什麼,於是騰地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緊接著撩開床帷,下床。

因為藥勁還未儘散,視線裡有些模糊,因此起身時還晃了兩晃。他也沒閒心去套鞋襪,徑直踩在了地上,更不知曉自己臉色有多難看。夏老板匆匆擱下筆來攙扶,他卻將胳膊一甩,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厭煩道:“走開。”

他不接受燕昶的“好意”,自己兩手貼著床沿和立櫃,光著腳一路摸索過去,虛虛晃晃地向門的方向走,等好容易走到了門前,一巴掌探出——竟抓了個空。

——視覺一旦不敏銳,連方向感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

燕昶跟在他身後,在他嘗試了兩次都沒能準確握住門栓後,終於伸手,替他把手撥到了正確的位置,終於撥出了那根小木栓。

門一敞開,一陣腥冷河風迎麵吹來。

儘管看不甚清,餘錦年也知道,這絕對不是在東崇府城裡。

餘錦年摸到甲板上,麵前是寬闊洶湧的河水,燕昶在背後不急不緩地跟上來,似怕他頭昏翻下去一般,不由分說地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道:“睡了一整夜,餓了罷?廚下一直備著溫粥,既然起來了,便不要站著吹風,回去用些粥湯。”他出聲喚一直守候在旁的周鳳過來,吩咐上些溫軟可口的粥水。

周鳳才領了命,餘錦年抓著船板,一張口就是一副沙啞嗓音,但仍然止不住想要諷刺對方:“昧著良心說話,舌頭也不打結,夏老板的確是個人才。不過夏老板的東西我可再不敢吃了,昨日才嘗了個番茶,便一整夜不知人事,現下尤想嘔吐……可見夏老板的東西太過高貴,我這等平民是消受不起的。”

餘錦年本是說出來惡心惡心對方,可這胃裡也的確是難受,話音剛落,他就扒著欄杆一彎腰,轉頭當真嘔了幾口酸水,不出意外,弄臟了人家金絲銀縷般的錦繡衣裳。

燕昶下意識鬆了手,退後兩步,低頭望著自己衣擺上的穢物皺眉不語。

正要拆解衣帶,餘光裡瞥見那少年兩臂撐著圍欄,要抬腳跨過去,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也顧不得身上的嘔吐穢物沾臟了中衣,一把將餘錦年拽了回來,厲聲喝道:“你作甚,知不知道這段河域名八丈河?”

“才八丈……”餘錦年頭昏腦漲地嘀咕,一臉的躍躍欲試,“也不是很長,遊遊就過去了。”

燕昶終於得空解了腰帶,把外衫脫了扔在地上,惡狠狠道:“深八丈!”

餘錦年被噎了一下,他不服氣地捂著胃滑坐在甲板上,靠著欄杆抹嘴,猶自要找回麵子似的倔道:“淹死了算我的,到時候有我男人來給我哭喪,關你屁事?”

短短一句話,字字刺耳。

燕昶沉下臉色,他有生以來便處尊居顯,操生殺予奪之權柄,如今能壓著性子跟餘錦年說話,已算得上是“低聲下氣”,誰知這少年根本不領情,他也就不客氣:“既是在我船上,就乾我的事。這條河裡要淹死什麼人,也由我說了算!”

他俯首看了一眼,卻被地上少年油鹽不進的表情堵得無話可說:“待他吐夠了,送回房裡去。若是不老實,敲暈了抬回去!周鳳,著人備水沐浴。”

餘錦年衝著燕昶甩袖而去的背影用力呸了一聲。

他閉著眼睛,也不管燕昶去處,兀自盤腿靠在甲板圍欄下,一隻手撐著腦袋,一是為了適應藥效餘勁所造成的視線模糊,二是為了思考人生,想自己到底是哪裡踩了夏老板的尾巴,竟然被那人不惜靠下藥給拐走。

回想起那所謂的番國奇茶“醉羅刹”的滋味,不足半個時辰起效,令人昏沉模糊,頭暈身重,肢體麻木,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他還仿佛看到了季鴻的幻影,昏過去之前更覺眼前五光十色。

若說奇妙,當真奇妙至極,隻是這種奇妙感受讓人頭腦錯亂,先是顛三倒四,頭疼身痛卻渾然不知,後是麻木不仁,沉沉昏睡——比起說是什麼番茶,更像是一種能夠致幻致睡、擾亂神經的玩意兒,換言之,某種毒-品。

中原水土豐饒,瓜果蔬菜皆物美價廉,而番國來物大多效用詭譎,能入這些權貴們眼的,想來更不會是什麼良善之物。

譬如前有五石散,後有阿芙蓉膏,用好了是造福萬世的良藥,用不好就成了貽害百年的東西。至於夏老板手裡這個……

有下人上來清理甲板,見餘錦年坐在那兒,也不敢支使他挪窩,隻將他周圍那一圈地方擦得一絲不苟便退了下去。過了會,周鳳也覺得河上冷了,才低聲喚道:“小先生,小先生?”

餘錦年隨口“嗯”了一聲,扶了扶頭,卻沒動身。

周鳳往前挪了一步,替他擋住了一點風。他跟了越王有近十個年頭,自家主子的脾氣他是再熟悉不過的。燕昶雖臉上怒盛,嘴裡冷淡,可周鳳心裡門兒清,亮堂著呢!不然他也不至於在燕昶這麼個“暴君”手底下平平安安了這麼多年,也不怪下人們背著他,私底下喚他作“鳳公公”。

早在方才餘錦年嘔燕昶一身酸水,卻沒被沉河時,周鳳心裡就開始打起各種小九九。

周鳳又叫了兩聲,餘錦年才恍惚回過神來,睜開眼使勁眨了眨,漸覺舒服,才慢吞吞爬起來。他揉著後頸嘀咕道:“你們老板是不是有毛病,一個痹痛而已,又不是不給他治,下手這麼重……你過來啊,我眼睛還沒好!到時候一個跟頭栽下船去,可真就成冤死的水鬼了!”

他伸手亂摸,周鳳忙上去扶住,牽著他往房間裡去,路上不住地歪頭打量。

餘錦年隻是視線模糊,有些怕光,並不是真的瞎了,有人用刀片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刮,他不可能感覺不到,頓時轉頭一喝:“看什麼看?”

周鳳收回視線,兩人攙扶著邁進東艙時,他才開口說道:“醉羅刹是大辛國番僧帶來的東西,據說原是一種清麗妖嬈的花兒,生長之處乃冥獄邊境,見之者罕有生還,摘花種服後便能通神靈、曉神諭,使身心輕盈,夢中得窺仙光,乃是天神賜降的神藥。主子此前得之,還從未拿出來過,隻與你吃過二錢。”

餘錦年冷笑一聲:“你這話真是好笑,怕不是覺得我中了醉羅刹的毒,就以為我失憶了不成?昨日不知是誰特意將藥粉摻在花茶當中,騙我一杯即倒。”

“再者說,倘若真有這種神物,你主子怎麼不留著自己用?反而來禍害我。”隻是被他這麼一提醒,餘錦年倒是想起了一物,心道,這醉羅刹十有八-九便是它了。

他先前已在一心和尚手裡見識過了阿芙蓉,沒想到阿芙蓉種子剛被燒毀,他還沒來得及惋惜,這就又叫他陰差陽錯碰上了曼陀羅,他還真是天生與這些邪門歪道有緣呐,想及此,餘錦年不禁嘲笑了兩句:“隻怕你主子本就不信這些神諭之說,隻將這‘神藥’拿來做蒙汗藥罷了!論暴殄天物,你主子也算是個中翹楚。”

那好一番神神鬼鬼、添油加醋的說辭,是周鳳有心給燕昶造的台階,自家主子臉皮薄,不肯屈就,少不得他這個“鳳公公”要多點操心。誰知這小子瞧著傻乎乎很好騙,其實精明得很,一語中的,直戳要害,倒連帶得周鳳的老臉都無處擱,隻好尷尬笑了兩聲,把餘錦年送回了臥榻,走之前還特意給他斟滿了茶水。

“小先生,我家主子不想為難你,您休息著養身體,我們自然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您,彆叫我們這些當下人的為難。”敬酒不成,自然隻能上罰酒。

也不知是他昨日手抖下多了藥,還是餘錦年本身體虛,周鳳瞧他麵色黃白,有些羸弱意思,歪靠在大團軟枕裡,顯得身形瘦薄,加上生了一張惹人疼的麵皮,年紀又顯輕,周鳳也忍不住操心起他的健康來,生怕還沒抵京,這少年的小身板就被自家主子折騰垮了。

於是周鳳心生惻隱,沒再說更狠的話來刺激他。

然而他這份擔憂還沒持續多久,就輕而易舉地破滅了。

餘錦年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飛快適應了“囚禁”生活,半分的惶恐不安都沒有,且反客為主,自得其樂,使喚起船上的人來比自家的奴仆都順手。僅僅半個時辰,不僅記住了前來照顧他的兩個侍女、三個侍從、一個灑掃雜役、又一雙廚娘的名字,還將人家七姑八姨的陳年老賬都套了個底朝天,隻怕再聊下去,那幫廚的魏娘就要把自家侄女兒介紹給他成家立室。

真不知道他是主子,還是燕昶是主子。

周鳳在門口,見著凡是進去過的,一個二個都滿麵笑容,出來時還戀戀不舍,屋裡時時傳出歡聲笑語,好不熱鬨!這船一路駛來,都安安靜靜,就沒見哪天能比得上今天鬨人的。

周鳳跟著燕昶靜慣了,此時被煩得忍無可忍,轉身一腳踢開了房門,擰起眉頭飛快斥道:“叫你們來作甚麼的,管不住自己的舌根子,過會兒全給鉸了!”

隻見地下腳榻上坐著兩個小丫鬟,正一臉嬌笑趴在床頭,簇擁著那少年,桌前的魏娘正幫著縫補他外衫的袖口……幾人見周鳳進來,趕緊止住了說笑,低著頭不敢抬起。餘錦年耷拉著腿,沒形沒狀地坐在一邊,笑道:“哎呀呀,這麼凶,小心還沒鉸到彆人的舌根子,就先咬了自己的舌頭……鳳公公。”

周鳳:“……”雖說這諢號他早已聽說,也知道下頭人在悄悄喊,但敢明麵上這麼叫他的,餘錦年還真是頭一個,向來好脾氣如周鳳,也實在是被這少年氣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