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閔雪飛?
他怎麼會——
來不及多加思考, 季鴻立即命段明備馬,要與那小太監一並去, 正跨出了三餘樓, 背後有道身影匆匆跟了上來, 道:“我也去!”他偏頭看了少年一眼,微微一愣。
餘錦年理好衣袖, 從櫃後拎了藥箱,輕輕握了下季鴻的手臂:“愣著乾什麼, 讓我跟著,或許幫得上忙。”
季鴻轉而吩咐, 改備輕車。
小太監名喚連枝, 瞧著年紀雖輕, 卻已做到了禦前供奉,司宮台少監, 是地位僅次於大太監馮簡的宮中紅人了。馮簡這老玩意兒愛好收義子,這些年來, 司宮台上沒有八十也有十八,打得著的打不著的, 都跟著叫他乾爹,這連枝正是其中最受馮簡-寵-愛的一個, 馮簡將他當做心頭寶親兒子在養,逢人便誇, 屢屢提攜, 恨不得栓褲腰帶上, 走哪兒都帶著。
連枝八歲進宮,如今就算是二十郎當,也足夠稱得上是宮中老人了,且他做事周到仔細,凡事都能多想三步,這麼多年從沒犯過錯,可謂是滴水不漏。四方城是座魔窟,成千上萬的太監宮女耗死在裡頭,多得是一輩子也沒能得見聖顏的,連枝天生一副好相貌,笑時眼角自豔,還因此惹了不少閒話,道是他與那馮簡有個什麼,這才爬升得這般快。
馮簡暗中勾結權臣,是朝官們私底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對於連枝,有心巴結的趨之若鶩,愛惜羽毛的避之不及。他曾幫權貪說過話,也為清官站過台,其人究竟如何——毀譽參半,真假不知。便是季鴻也不好妄加定論,但至少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
連枝冷靜下來後,眉宇間的豔便也淡了下去,頗有些老成持重的感覺,見餘錦年並不是個眼熟的,立即心中警惕,不敢貿然叫他同去,恐驚擾聖駕,於是狐疑道:“這位是——”
餘錦年當下還沒有拿到朝廷頒的玉符,隻能說是赤腳醫生,正要張口,季鴻已搶先答道:“這位是餘錦年餘先生,江南聖手,才請到我府上做私醫。季某臥病多年,便是這位小先生給治好的。連少監大可放心。”
“……”餘錦年看了他一看,不知自己怎麼就突然升了格調,成了江南聖手。
季家世子常年閉府不出,便是因為總受病邪侵擾,連枝對近日季府上有位神醫的事略有耳聞,聽說了季鴻忽然轉好,還聽說了盧將軍那檔子事,不想今日竟見到了小神醫本尊,不禁多打量了幾眼,朝他點點頭。
那邊段明牽了馬車來,日行千裡的寶馬良駒,此時被套了繩口做苦力,也無人心疼。形勢緊急,連枝道:“二位公子請上車,其餘諸話路上再說。”
他嗓音有著內侍特有的聲調,偏輕細,但並不尖銳刺耳,反而不急不緩頗為細潤,有些少年人未生展開般的喉音,讓人一時間難以對他生出惡感。
幾人也就不虛假客套,先後鑽進車廂,驅車上路。
連枝將自己的宮牌掛到車輿外,凡遇路卡關哨,皆免去盤查暢快放行,不多時就出了京,直奔北去。段明將馬鞭抽得劈啪作響,仍不敵連枝一疊聲的催促,一架載了三四個人的馬車硬是被趕出了一騎絕塵之勢。
顛簸中,季鴻道:“連少監,獵場究竟發生了何事?”
連枝心神不安地望著車外,此時回眸,鬆了鬆手中的簾幔,攥起拳頭道:“鵬林春獵幾日前就已結束,返京途中,天子一時興起,便棄車換馬。這本也無事,然而途徑蜂腰峽的時候,竟有刺客膽大包天,放了冷箭!蜂腰峽想必季世子也有所耳聞,形似蜂腰,外寬內窄,兩側皆是險山峻石,難能藏人。是故冷箭射出時……無人防備。”
季鴻微微皺眉:“賊人可被捉住?陛下如何。”
連枝歎了口氣,頓了頓才道:“聖駕無虞,賊人三十二名,也已伏法。他們不過是一群落草為寇的山賊,隻是聽聞今日有一隊富商經由此地,便來碰碰運氣,誰知竟是聖駕,於是一個個還未嚴刑便已嚇濕了褲子,都毫無骨氣的招了供。”
季鴻道:“可細查了?”
“查過,所言非虛,的確是附近寨子裡的土匪。”連枝道,“賊窩已被盧將軍帶人捅了,隻是……”
他抬頭看了看,眉心緊簇,頗有些擔憂愧疚地說:“閔大人為護駕,替陛下擋了一箭。當時無事,大人自行拔了箭,奮戰很是英勇,之後還馭馬行走數裡。瞧著好好的,我們也隻當那箭是皮外傷罷了,誰知才出了蜂腰峽沒多遠,大人忽地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再沒起來……”
餘錦年挺起身,聽得仔細,唯恐落下任何一個細節。
季鴻也問:“他如今怎樣!”
連枝聲氣愈低,答說:“大人連日病重,雖已用了各色藥石,卻仍不見起色,昨日更是氣急難耐,幾難喘息,便是灌了回陽的藥,也都被大人吐了出來,眼見著就要、就要……”
他抿了抿唇角,淡淡愁緒縈繞在眉間,不忍心再說下去,最後還是長歎一聲:“唉,如今聖駕停駐在熱穀行宮,陛下連夜抽了宮中禦醫來診治,卻也毫無辦法。”
“大人神誌尚清,許是心中有些牽掛要叮囑,昏沉間口中不斷念叨著季世子的名字,奴才便自作主張,來請世子前去一見。”
連枝雙手緊緊扣著,沒有再往深處說,但他心裡難能不去想——也許此一麵,就是最後一麵了也說不定……既是那人病重之際還念念不忘的,定然是心中牽掛,他又如何能不去請呢。
季鴻閉了閉雙眼,聽著這意思,閔霽病之重,已到了藥石難醫的地步,他心中不免也有些焦急。可車馬已趕得飛快,如此顛簸的道路,若是再快,怕是連人帶車都要翻下山去。
隻得按捺住了心中焦慮,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