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蒸餾水(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4094 字 5個月前

他吃驚道:“這玻……琉璃,瞧著不是凡物,連少監是哪裡弄來的。”

連枝旁邊的紅眼小太監張嘴就說:“先生有所不知,這琉璃乃是我們少監敲碎了他的琉璃樹,那尊琉璃樹是少監家裡留下的,據說是番國之物,價值千金,鮮見得很!如今、如今除卻這幾支……其他已是一堆碎渣了!先生,這——”

還沒訴完,連枝喝道:“誰許你在先生麵前多嘴多舌,滾下去,自己領罰!”

那小太監放下東西,抽著鼻子退了下去。

餘錦年雖說過想要透明管子,卻也沒說蘆管竹管之類的不能用,實在是沒想到這管子是這樣來的,更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讓人家敲碎了傳家寶,心裡頓時過意不去,覺得這幾根玻璃重逾千斤。可是他轉念又覺得稀奇納悶,這世上竟有人為了毫不相乾的人,甘願弄壞自己的寶貝?

他抬眼去打量那年輕宦官,卻也沒看出他臉上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罷了,也許是天生有顆聖母心呢。

餘錦年收回視線,再清點了桌上自己要用到的東西,回頭對眾人道:“接下來這屋中的人,留下兩個懂醫藥的幫忙,其他人皆需回避。”話音剛落,那位陳禦醫便要求留下,說是觀摩,其實也是想看看他能搞出什麼花樣,餘錦年自然不能不同意,而另一個要求留下的,竟然是連枝。

從一開始,餘錦年就看不大懂這位連少監,說他趨炎附勢,他似乎也不那麼在乎身外之物,傳家寶說碎就碎;可說他是清高自潔,他又攀附著司宮台大監,是諸人口中的為虎作倀的雞犬。餘錦年想了想,還是讓他留下了,又點了個掌燈的小太監留下,才轉頭對季鴻道:“阿鴻,你知道我的要求,便去外頭盯著些,那都是關乎人命的東西,少叫他們敷衍我。”

季鴻捏了捏他的手:“那你仔細些。”

送他出去後,餘錦年將兩手分彆貼在閔雪飛胸肋兩側,兩根拇指聚在前胸正中線上,靜靜地待閔雪飛呼吸幾個來回,旁邊陳禦醫看不明白他這操作,便湊了上來仔細觀察。餘錦年恍惚回到帶師弟師妹出診的日子,下意識講解道:“你們看我拇指的移動,左手拇指在他吸氣時會移開得遠一些,而右邊則幾乎沒什麼變化,這作何解?”

陳禦醫恍然道:“可是此半肺納氣不足?”

餘錦年微一點頭,又將一手中指放在閔雪飛頸部氣管上,食指與無名指各置於兩側鎖骨處。顯而易見的,中指偏向了沒有受傷的那半,這說明閔雪飛左半胸當中,或有積氣,或有積液,又或者氣液並存,以至於將氣管推向了未受傷的一側。

查看了氣管,自然還要再行叩診,便是左手覆胸,右手指敲擊左手中指,聽聞胸腔中反饋而來的動靜,來判斷胸中此時的病況,這是在不能開胸探查的情況下,較為可靠的一種診斷依據。

閔雪飛兩側胸腔都叩過,便是陳禦醫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同,隻是對此並不甚理解,此時他醫者的好奇心勝過了其他,不由放下了姿態,認真向這少年學習起來。

傷側下部有濁音,而上半卻又有鼓音,這是最複雜的情況了,說明此刻閔雪飛的胸腔內,的確是既有積氣,也有積血,乃是氣體與血液並存的血氣胸。二者壓迫著半側肺臟,這才使他疼痛難忍,呼吸困難,且越是拖延日久,越是危重,若不及時治療,恐怕明年此時,他們就得來給這位閔二公子上墳了。

連枝一聽如此重,險些將手邊的架子打翻。

餘錦年好奇道:“連少監與閔公子有些交情?我瞧著少監倒很是關心閔公子的病情。”

連枝抿著嘴角,扯了個笑容:“這朝上的,哪個與閔大人沒有交情。”

說的也是,餘錦年點了點頭,又叫著眾人用皂莢把手洗淨,在烈酒中泡過,自然晾乾,這才齊齊聚集到閔雪飛床前。盤子裡已備好了剪子等物,彎針也已穿好蠶絲線,連枝捧著那裝滿蒸餾水的白瓷瓶,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餘錦年又一次剪開了閔雪飛的包紮,叫連枝倒了水到乾淨的小碟裡,他用紗布沾著清水,慢慢清理閔雪飛的傷口,除去已經凝固在上頭的汙血,又用小剪剪去已經失活的壞肉。起初閔雪飛睡著,尚無甚知覺,但被他這麼好一番折磨,便是死人也要疼醒了,沒多大會就低聲呻-吟起來。

正要取針縫合,閔雪飛就因為疼痛而亂動不止,餘錦年皺眉:“按住他。”

陳禦醫愣了一愣,連枝率先放下了瓷瓶,伸手按住了閔霽的兩臂。掌燈的小太監顫顫巍巍地湊上來,照亮了閔雪飛那赤紅的傷口,餘錦年這才埋下頭,繼續穿針引線,似縫個沙包一般,將閔二公子給縫了起來。此時閔霽已在疼痛下略恢複了一些神誌,低頭憤憤地盯著餘錦年看。

餘錦年道:“閔二公子,這是救你的命!男子漢大丈夫,勞煩你過會還要再忍一次,挨過這回,你還能活,不然你可真就成了一匹死馬。”

閔雪飛雖疼痛萬分,卻也知道餘錦年當真是為了救他,因此儘管痛得要打人,可還是聽他所言,咬牙忍住了,隻是本來肺中就痛,又隨著餘錦年一針針穿線入體的動作,是疼上加疼,很快就冒了一身冷汗。

連枝騰出一隻手來,去擦他額上的汗。

閔雪飛這才意識到身側是何人,立刻變了臉色,喘促著道:“連……枝!”

連枝嚇得一抖,本能要退開,就被餘錦年喝止住:“你做什麼去?命不要了?你管他吼兩句,他還能奈你何!”連枝恍惚回過神來,又定下心來坐穩了,按住閔雪飛道,“閔大人,你就當是被狗舔了下,總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不是?”

閔雪飛:“……”

縫合了傷口,餘錦年又裁了那布給他包紮好,這才騰出手來取出幾根毫針,為他行針止痛。可是少了那痛,憋促感反而更加明顯了,閔雪飛麵色時而蒼白時而憋紫,掙動的力氣也愈加地小了,先前還能斥連枝幾句,現下更是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

連枝嚇道:“小先生,他如何?”

餘錦年收拾了針線,扔進空盤裡,又取了一把細長柄的單鋒破皮刀,冷銳的寒光從連枝臉上折過,他心下不由提了起來,惴惴不安地望著那些猙獰器具。

陳禦醫幫忙將那幾根琉璃管用鴨腸套連起來,儘頭伸進早已準備好的封口琉璃罐裡,瓶裡裝了些純水,木塞封口,封口處還插了支小蘆管做通氣用。

餘錦年一手握刀,一手攥一支細銀管,走到床前,在肋骨間隙找準了要下刀的位置。他手中這支斜口銀管,本是托季鴻找人造了來做排膿管用的,誰想第一個用上的竟然是閔二公子。他都不禁想感歎一聲,閔雪飛怎麼就這麼倒黴哪,回回都要落到他手裡。

陳禦醫捏著那琉璃管的一頭,抹著汗道:“你說排血之法,究竟要如何……”

他話還沒問完,就見餘錦年攥著刀,毫不留情地刺破了閔霽的皮膚,銀刀與皮肉之間的摩-擦聲,伴著閔霽的忍受不住的痛嚎,讓人聽了不寒而栗——這哪是治病救人,酷刑折磨也莫過於此了罷!

生生地往裡進刀,這哪是尋常能受住的,閔雪飛身體一個亂彈,險些讓餘錦年手抖,他登時朝身旁舉燈的小太監怒道:“愣著乾什麼,按住哪!”

那小太監手忙腳亂地扣住了閔霽的腰腿,閉著眼連看也不敢看了。

餘錦年繼續在他身上開了口子,刺破了皮膚,接著就拿那銀管向裡探,閔雪飛疼得臉色煞白,大滴的汗往下墜,口中含混不清地叫著:“餘錦年!”

因為沒法知道他胸腔中積血到底在哪個部位,餘錦年隻能試探著來,可這勢必會延長疼痛。閔雪飛叫了幾聲餘錦年,沒得到任何回應,他動了動手,手臂也被人死死按住。他是含著金湯匙出聲的世家子弟,受過最重的傷也不過是家法,哪裡忍受過這樣的折磨。

他意識不清,隻覺得自己像隻被人捆在案板上的魚肉,不由生出幾分絕望,這時頭頂卻響起道軟綿綿的聲音:“閔大人,馬上就好了,馬上。”

閔雪飛昏聵中似抓住了一根稻草,虛弱地亂喊:“連枝,連枝,救我……”

連枝立即應下:“連枝在,連枝在的。閔大人,連枝沒本事,救不了你。你要是疼得厲害,你咬連枝。”他攥著閔雪飛的手,將自己的腕子遞到他嘴邊,“你咬罷,連枝不怕疼。”

他才說完,閔雪飛就不客氣地張了嘴,狠狠地咬住了。

又好一會,餘錦年才找準了地方,銀管裡慢慢地流出血水來,他立刻道:“拿管子來,快接上。”

陳禦醫當即將手中的琉璃管遞上去,依樣用鴨腸把銀管和琉璃管套接在一起,隻見那血水含著積氣,漸漸流過透明管道,流進地上的罐子裡去,罐中的清水頃刻間被血色覆蓋,汩汩地冒出一串氣泡來。再看閔雪飛,臉上紺紫微淡,可見喘急之根源已解,慢慢地也能夠順暢呼吸了。

餘錦年將銀管固定住,以乾淨布料遮蓋穿刺的傷口,這才抹了把汗。

疼無可疼,隻有昏睡可解,閔雪飛闔上眼,歪頭又在虛弱中睡了過去。直等到手中抵抗之力消失,連枝鬆開他的手,撕了塊布料擦淨他身上濕汗,這才將薄被扯蓋好,下床來:“餘小先生,這樣就行了麼,接下來要怎麼辦?”

“這管子要留幾天,直到他胸中血氣排淨,能不能挨過這幾天,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餘錦年借著沒用完的蒸餾水洗了手,回頭瞧見連枝指尖上有血,驚訝道,“連少監,你這手是怎了,我看看。”

連枝將手一握,掩在身後,道:“無事。陛下那邊還在等回話,既然閔大人現已無虞,奴才就先告退了。”

說著就帶上自己的人,半刻也沒逗留,闊步離開了思齊院。

餘錦年奇怪了好一陣,之前殷殷切切生怕閔雪飛死過去的是他,怎麼這才剛從冥王爺那把人搶回來,他就迫不及待要走,要真是關切,怎麼也該留下來觀望一陣吧。

站在門口吹著風,季鴻端著碗水走過來,遞給他喝了,才輕聲責備道:“怎的衣襟上都弄了血。”

餘錦年低頭一看,可不是,定是剛才下引流管的時候,血水湧出來時濺上的,他倒也不甚在意,撲打了幾下道:“這可是你家雪飛的血,金貴著呢!”

“胡說。”季鴻挑起衣服來看了看,見已滲進了中衣,洗也難洗,便叫了段明來,遣他回去取幾套衣裳,並一些日用品,“這幾日恐怕要耽擱在這兒了,衣服多拿幾件,小公子慣用的物件也備齊,去罷。”

之後才進去瞧了閔雪飛的狀況。

餘錦年歇在桌旁椅子上,撐著腦袋琢磨道:“哎,阿鴻,那個連少監……究竟什麼來頭?”

季鴻摸了摸閔雪飛的手,又掀開被子看了下他的傷口,見都處理得十分細致,確實自家少年的手藝,他懸在喉嚨的心落回肚子裡,這才回答道:“連枝?我也不清楚,隻知他是幼年進宮,如今跟在馮簡手下。”

“他在外頭還有個家?”餘錦年問。

季鴻起身走過來,給二人斟茶:“聽說是罪臣之子,家籍皆被罰沒,因此進了宮。”

餘錦年托腮道:“那他原本也是個小少爺咯。”他努努嘴,引季鴻去瞧那根引流管,“瞧見沒,番國來的薄琉璃,價值千金的傳家寶,徑直敲碎了,隻為取這幾根管,給閔公子引那汙血用。暫且不論他是如何帶進宮的,隻這份心意,我看就不簡單。”

季鴻道:“雪飛與他有些過節。”

餘錦年八卦起來:“哦?”

季鴻說:“約莫是三四年前,雪飛有位耿直善諫的同窗好友,因得罪馮簡,被誣害下了大獄。雪飛為其前後奔波,也曾找到了那連少監跟前,期他在馮簡前稍加活動。”

餘錦年聽得入迷,連問:“然後呢?”

季鴻歎了口氣:“連枝未曾出手相助,且將他一番羞辱。後來那人被判家產抄沒,流放千裡,也是連枝宣的旨意。彼時雪飛還在那位好友府上幫忙安頓,兩人遇上了,連枝還諷他不識時務。”

“哦。”餘錦年慢慢地點頭,“怪不得,我說這位閔公子,逢人就帶三分笑的人物,怎麼見了那位連少監,就驟然沒了風度,恨不得張口破罵,原是在這兒結了梁子。”

正聊著,門外來了個小太監,餘錦年很快認出,這人正是跟在連枝左右的那個。

小太監跑來,敲了敲門道:“世子,餘公子,陛下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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