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鴻道:“確是位年輕姑娘,據說姓謝,雙字君夢。其醫術高超,卻行蹤不定,又時常於夜霧迷蒙時搖鈴進城,便有人稱她做夢中君,百姓們則常喚她夢仙。”
謝君夢,餘錦年總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聽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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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思齊院,閔雪飛還沒醒,約莫是疼過頭了,一時半刻是醒不過來了。餘錦年進去看了看地上的琉璃管,雖還淋漓的有一些,但並不洶湧,可見胸中出血已止住了,他將罐中血水倒去,重新換了清潔蒸餾水,這才走到床邊去摸了下閔霽的額頭。
似乎微微的有點熱,因為不知這熱要如何發展,暫且決定先不用藥,觀察一陣再說。
隻是這院子裡卻離不開人了,得三不五時地盯著點兒,以防他有個萬一。
然而餘錦年忙了一天,又被皇帝驚了一回,閒下來好一會兒便覺得饑腸轆轆,於是守了閔雪飛沒半個時辰,就溜到了後廚,準備做些飯菜來填肚子,正好大膳房那邊送來幾隻拔了毛的鮮鴨,本意是給重傷的閔公子燉補身湯的,叫餘錦年扣了半隻下來,扔給廚娘們用醬油、鹽、料酒、蔥薑揉抹均勻了,再用丁香醃製起來。
剩下一半才拿給他們燉黨參鴨湯,畢竟黨參甘補,性平和,還能中和鴨肉的涼,能夠補中益氣,滋益脾胃。閔雪飛傷在胸肺,暫時還不能大嚼硬物,但喝點營養湯水是沒壞處的。
並順手還要煎些湯藥給閔二公子。
如今距閔二公子受傷已有三兩日,經禦醫司的診治,胸中血雖已止住,可瘀血還在,以至於他胸口疼痛難解,因此眼下當先排出胸脅內阻滯不行的瘀血和鬱氣,待肺臟完全複張後,再將如何調養的問題。
思齊院雖偏,卻臨時組了個藥房出來,裡頭一應藥材卻是應有儘有,連足年的長須老參都佇著好幾根,倒也不愧是天子手筆,闊氣得很!然而閔雪飛此時卻並不適合大補,餘錦年隻瞧了瞧,揪了根細細的參須含在嘴裡玩,便闔上那錦盒,略過不看了。他身後跟著個雜活小太監,頂天了十二三歲,捧著個藥缽,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餘錦年稱了二錢當歸,二錢生地,二錢紅花,扔進藥缽裡,順嘴問道:“你是哪兒過來的?”
小太監道:“禦茶房。”
餘錦年:“哪個叫你來的?”
小太監:“連少監……”
兩錢半的桃仁,半錢的柴胡,餘錦年皺眉:“怎的問一句漏一句,又不吃了你。哎,你可知道你們連少監的八卦,左右沒旁人,說來與我聽聽?”
小太監嚇得一個哆嗦,嘴皮子發粘,直道“不知不知”。
讓餘錦年痛呼無趣,倒是季鴻走了進來,責他又閒著無事戳弄人頑了。不讓戳弄小太監,隻能調-戲季大世子了,餘錦年與他打打鬨鬨,說說笑笑,好一副血府逐瘀湯,竟是花了小半時辰才全部抓完。
回到房中,他親自點起風爐,照看藥罐。到了鴨子醃製好的時候,他卻困極了,隻覺得黑眼圈要掛到腮幫子上,實在是沒力氣起身去做,而季鴻又被他那貴妃阿姊叫去,沒人供他差遣了,餘錦年隻好叫廚下用閔公子的鴨湯,隨便下了碗麵餅充饑。
正囫圇吸著麵絲,背後吱呀一響,他還以為是季鴻回來了,忙不迭叼著跟麵條去看,一聲“阿鴻”還未叫出口——麵前站著的竟是位穿碧青的年輕宦官,定睛瞧仔細了,才認出是連枝。
連枝手裡端著隻木盤,盤上擺著三四隻掐金絲的扣蓋小碗,裡頭不知裝了什麼。他手腕上鬆了口的紗布隨著動作在袖口若隱若現,讓餘錦年頗有些像給他係好的衝動。那年輕太監悄步進來,朝餘錦年行了禮,又向榻上看了一眼,才壓低聲音道:“餘先生辛勞一天了,奴才已叫他們備好了睡閣,燃上了安息香,先生過去歇著罷,閔大人這奴才盯著便是。”
餘錦年斟酌過閔霽的現狀,又想起這宦官與閔霽之間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既然人家都主動找上門來,他也就不方便杵在這兒礙眼,很快吸完了麵,從善如流地站起來道:“那就有勞連少監了,桌上這藥,待閔大人醒了便與他喂下,隻若是大人再燒起來,請務必叫我過來。”
連枝點了點頭,叫手下小太監送他去睡閣。
關上門,連枝站在那引流管前瞧了瞧,看了會瓶子裡半晌咕嚕出來的一個氣泡,似是在糾結什麼。直到床上人在昏睡之間輕輕地呻-吟了一聲,他才深吸一口氣,踮著腳尖摸過去,半跪在腳榻上觀察對方的睡顏,半晌從袖子裡探出手指尖來,悄悄地碰了碰閔霽的手背,沿著指骨摸了幾下,像觸碰一盞寶貴的瓷瓶。
見閔霽沒什麼反應,他又大膽起來,捧住了閔霽的手。
閔雪飛的指尖忽地一彈,連枝又嚇得鬆開,害得那手啪嗒一聲摔在榻上。
“唔……”
像是這一下摔疼了,閔雪飛輕哼了一聲。連枝蚊子似的呢喃道歉,便再不敢去碰他了,隻屈身跪坐在床前的腳榻上,一襲掌事太監的青袍拖著衣角上的三瓣蓮紋樣,重重地疊在腳邊。月光穿過窗闌,越過翻折在腳邊的官服外衫,將裡麵柔-軟的雪青色內衫恍惚照亮,瑩白的銀光下,是隱秘地繡著的一枝並蒂花。
目不轉睛地跪坐半晌,見他額上疼出了汗,忙抽了小絹子給他擦臉。
擦了幾下,閔雪飛隱隱皺起眉頭。
夏宮內侍,多是隻除兩側蛋子兒,隻有少數犯了聖怒的才被一刀切得乾淨利落,連枝常常聽說這樣的內侍若是老了,便會腥臭難聞。他雖不是被切乾淨的那類,卻也害怕自己身上有那樣的味道,因此總是會在帕子上熏好濃香,以此覺得自己能與正常人更接近一些。
這時忽地意識到是帕子上的熏香讓他不舒服了,連枝忙走到銅盆前,將帕子擺淨擰乾,才拿過來給他用,靠近前還要先聞聞自己身上有沒有奇怪的味道。
依舊是那方腳榻,像是成了連枝的望鄉台,在上頭跪坐著守一-夜也不覺得煩累。
到夜儘天明,連枝將他身上出的虛汗都擦淨,又用手指沾著茶水時不時地濕潤他微微乾涸的嘴唇,最後實在是撐不住了,才趴在一點床沿上睡去,迷迷糊糊地合眼前,還訕訕想到:“等他醒了,定是又要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