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遊龍戲珠(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7755 字 4個月前

第一四二章

“疼, 年哥……”

回過神來,餘錦年已忍不住在他膝蓋上掐了有一會兒, 鬆開手, 想到自聽月居到此院一路來, 那些侍女小廝們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想到這陣子從各色人口中聽到的齷齪事。他冷不丁提起道:“餘旭, 南城富貴齋聽說過沒有?”

餘旭捂著膝窩,認真地搖了搖頭, 眼睛透亮:“那是個什麼地方?”

“沒什麼,就是個做裘衣的鋪子。前陣子他們家小主子被家賊傷了, 來找我換藥, 我便聽了幾句。”餘錦年觀察他的表情, 隨口道,“你來我這之前, 不曾去過南城?”

餘旭搖搖頭,扁了扁嘴, 委屈道:“聽說南城都是富貴人家,我這樣小要飯的, 人家見了要打的,哪裡敢去。”

“是嗎。”餘錦年笑了笑, 往手裡倒了些藥粉,就著手心裡出的些許汗津, 忽然地朝餘旭臉上抹去。

藥粉呈棕褐色, 在餘旭臉頰至眉角之間塗成黑糊糊的一團, 餘錦年粗略一觀,倒真與那日嚴榮拿給他看的畫像很是相似。

餘旭被藥汁辣了眼睛,一邊抬起手背去抹,一邊痛呼道:“年哥你做什麼……我的眼睛,好疼啊年哥!”

餘錦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任餘旭胡亂地在自己臉上擦抹,看他不僅沒有擦乾淨,反而使藥粉融進他那虛情假意的淚水當中,流進眼角,瞬間就將餘旭的眼睛激得密密麻麻的小血絲,疼得通紅。而餘錦年好像是麻木了,冷淡地看了會,才從桌上拎來一壺冷茶,掀開壺蓋,忽地潑在他臉上。

“啊!”餘旭下意識便以為是熱水,又是一聲大叫,過後才反應過來是冷茶,連忙揪起身下的床布粗魯地抹了幾下臉。

扭動之間,一截細細的紅絲繩便從褥子底下露了出來。

那紅線餘錦年眼熟極了,因為那正是他親眼瞧著清歡一點點編出來,穿上珍珠墜子後,又由他親手給穗穗戴上的。餘錦年猛地一拽,將那紅繩攥在手中,然而繩結已經被人裁斷了,上頭的珍珠墜子更是不翼而飛。

餘錦年眸色微沉,將那紅繩攥緊了。

餘旭好容易擦淨了臉,便覺周遭氣氛驟冷,才睜開一隻猩紅的眼睛,就看到了餘錦年指縫間一截紅絲線,他瞬間一個激靈驚醒,即便眼眶仍是酸楚發脹,卻一下也不敢眨了,當即從榻上坐了起來,戰戰地叫了聲:“年哥,這個、這個是我在園子裡撿來的,我正要跟你說……”

餘錦年已沒了甚麼耐心,冷冷打斷他:“那你來不來得及與我說說,你在南城做的好事?”

“年哥你怎麼了,我都沒去過南城呀。”餘旭輕輕皺起眉頭 。

餘錦年哼笑一聲:“行,南城你沒去過,那東街上一個賣菜的婆婆你見過沒有?”

餘旭咽了聲唾沫,手指摳著被褥上的繡花,臉不紅心不跳地哭訴:“什麼賣菜的,我一來京城,就在四處打聽年哥你的下落,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冬天的時候還差點把腳趾頭凍爛了……年哥你到底要說什麼啊!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餘錦年情不自禁拍了拍手,感歎地嘖嘖兩聲:“好,好極了。你這說謊不打草稿的本事可真是萬中無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這麼一說,餘旭心裡立即一個激靈,以為餘錦年知道了什麼,險些就從榻上滾下去,可又心裡懷著一點僥幸,由他這般嘲諷,餘旭也不肯鬆口。但是鬥金樓的事既然敗露了,他就隻承認這一樣,然而嘴皮子還是有些不利索,繼續伏小做低道:“我以後再也不去鬥金樓了,年哥,我會好好做活,能不能……”

“能。”餘錦年冷笑一聲,揮揮手招來一個小廝,吩咐他去那筆硯紙張。

小廝飛奔到桌前,將整個硯台給他捧來。

餘錦年唰啦一聲抖開紙張,鋪在一旁的小幾上,信手幾筆,便把東西重重扔進餘旭懷裡:“餘旭,我不是你爹娘,也不是普濟天下的觀世音,沒義務救你。你將這紙上內容看清了,願意,你就簽字畫押,那賭債我還可以替你想想辦法;不願意,七日後你自己解決。”

餘旭麵上不顯,其實早已心虛不已,他哆哆嗦嗦撿起紙來一看,登時大驚:“賣身契?”

餘錦年挑了下眉:“你不是很喜歡賣身葬父?賣給誰不是賣,不如賣給我罷。你簽了,我才相信你是真的要好好乾活來償賭資啊。”

屋裡靜了靜,餘旭臉色漸漸發白,他原就是憑借這一層血親關係而四處鬼混,若是賣身給金幽汀,瞧他這位好堂親的表情,顯然是記恨他,以後淪為下人奴婢,怕不是又要吃不飽穿不暖了。他怕極了那樣的苦日子,是多一日也不想再忍受,如今他好容易攀上枝頭,餘錦年卻再叫他賣身為奴?

餘旭抖著肩膀,既是怕又是不甘心:“年哥,我是你……”

所以餘錦年合該替他還錢啊!難不成還要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

看著床上這個長相與自己有一二分相似的少年緊緊地抿著嘴,身下的床布也被他手指絞成一團。餘錦年抬手止住,笑道:“你是我‘弟弟’,我知道。可我這人沒什麼同情心,又是個守財奴,這園子裡一草一木、一花一水,全都是我的。你要是安安分分,我多養你一個也沒什麼,可你這般上躥下跳,我就不很開心。我費儘心機才得到的一切,豈能容你來分一杯羹?”

他這般說,倒是醍醐灌頂一般給餘旭開了竅。可不是麼,如今餘錦年是這園子的“主人”,但那還不是因為餘錦年受-寵-,歸根結底,這園子是酈國公世子的。餘錦年一個沒爹沒娘的破落戶,以前就是給他們家做雜工的,憑什麼一朝躍了龍門,就要踩他一頭!

想及此,餘旭就不苦惱了,反而隱隱有些期待,他抓起散落在榻上的筆硯,那硯裡本就沒什麼水,兩人又說了這會子話,墨早乾了,餘旭將拇指含在口中舔濕了,在硯裡沾上一層墨,便在那張賣身契下按了自己的手印,胡亂簽了自己的大名。

小廝收走了賣身契,餘錦年拿來看了看,便疊進衣襟當中,拂袖道:“既是簽了,那就是府上的下人,這院子你也不能住了,今天收拾好東西,會有小廝領你去下人的住處。”

餘旭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待餘錦年一出去,他立刻就跳下來。因為動作太大而扯了後背傷處,他齜牙咧嘴地疼了一會,才跑到門前,朝餘錦年等人的背影用力地瞪了一眼,咕噥道:“就會跟我囂張,自己還不是個伺候人的東西!”

餘錦年轉出餘旭的院子,一路悶著頭,眼角瞥見一襲雪色,才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隻見季鴻抱臂倚靠在月門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餘錦年走過去,往他懷裡鑽,季鴻便張開手臂順勢將他攬進來,摸了摸後背。

“處置得太輕,”季鴻評判道,“若是照季家家法……”

走完季家家法,餘旭若是還能留下一條命,那就是上天恩顧。

“……我想著,他若是能就此安安分分,克己慎獨,我未必不能給他一個機會,救他一救。像蘇亭,如今不也勤奮好學嗎?”隻是他心裡也知道,餘旭和蘇亭是不太一樣的。蘇亭偷盜,到底是為了白海棠,不說對與否,這份心意還是可以體諒的,可餘旭卻是十成十的自私自利,而且滿嘴謊言,餘錦年蹙眉:“倘若他依然執迷不悟,又去走那邪門歪道,便怨不得我了。”

雖說不跟那小混蛋虛與委蛇了,餘錦年本該高興的,可他垂著眼睛,有些萎靡的樣子。之所以不開心,也不是因為和餘旭的這層血親關係,而是單純的厭煩這樣的事,他想日子簡單,想一群人不分主仆,親如一家,和和美-美,想做做菜、開開店、看看病,然後慢慢地墨發覆雪,直到儘頭。

隻是紅塵紛雜,未必都能事事如他所願罷了。

季鴻低頭去看,歎了口氣,輕聲說:“你不必事事都討好彆人,你一廂情願地想著彆人好,可彆人未必承你的情,到頭來,反而怨你多管閒事。我也好,旁人也罷,你想做什麼都無需顧忌,我也不需要你討好,我隻願你能自私一點。”

餘錦年恰好抬頭,也彎起眼睛笑了笑:“行,聽你的教誨。那我就是想討好你行不行?你不想要也得受著。走罷,給你去做荷包雞。”

季鴻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回了聽月居的小廚房,新鮮的小母雞已殺好,可惜的是清理內臟時才發現小母雞肚子裡還有剛成形的蛋,民間有肚裡有蛋是喜事而且補人的說法,所以廚娘特意將那蛋留在了裡頭。

荷包雞能夠清熱解暑、升運脾陽,正適合這時節享用。處理雞時,餘錦年吩咐要挑張形狀好且厚薄適宜的荷葉,一個小廚娘將洗淨的荷葉拿來給他看,問他這張行不行。餘錦年伸手接下,抬頭看了看那小廚娘,笑道:“彤彤是吧?謝謝你呀!”

名喚彤彤的小廚娘瞬間紅了臉,一是沒想到小主子記得她的名字,二是這名兒也不是她的大名,而是-乳-名,乃是小姐妹之間說話時的稱呼,也不知怎的竟叫餘錦年聽了去。廚間其他姐妹偷偷笑話她,也跟著叫她“彤彤”,臊得她拿袖子遮住半邊臉,跑進廚房深處,打了其他人一下,小聲嗔怪道:“定是你們亂說話!”

氣氛一下子熱鬨起來,餘錦年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心情也倏忽好了起來,他回轉視線時,忽地瞧見另一個小廚娘,腿腳一瘸一拐地端著米盆,他叫住那廚娘:“元元,你腳怎麼了?”

這回可真不是餘錦年故意臊人,這廚娘大名便叫元元。元元把腳藏了起來,小聲道:“沒、沒什麼。”

前院的事早就一傳十、十傳百地說開了,道是那囂張跋扈、狐假虎威的餘旭在聽月居吃了癟,那彤彤心眼活,趁機道:“小公子!元元這腳是洗澡時被繩子絆的!摔在地上把腳崴了。”

餘錦年奇怪道:“洗澡時怎會有繩子?”

元元羞惱:“彤彤你不要說了。”

彤彤自然不肯閉嘴,打抱不平道:“正是‘那位’餘小公子,大晚上地來偷看我們洗澡,還在門口扯了細繩。元元發現了他,要出去跟他理論,就被門前的繩子絆倒在地上。腿摔破,腳也崴了。”

她這麼一開腔,其他侍女小廝們也都紛紛跟上,這個說一句、那個說一句,大到偷看女娘沐浴還口出狂言動手動腳、或者稍不滿意就踢打小廝、摔碗砸碟,小到弄死一盆花、捏死一隻鳥,其他諸如好吃懶做、兩麵三刀、陽奉陰違的事兒,是數不勝數。

“……”餘錦年聽得目瞪口呆,隨即臉色一黯,沉聲問,“怎麼從來沒有人跟我說起過?”

其他人皆不說話,推來攘去,最後還是將最先開嗓的彤彤推了出來,彤彤糾結片刻,絞著帕子小聲道:“我們、我們是怕小公子您不高興……那位,畢竟是您的……”

她說著偷偷看了一眼,見餘錦年確實麵色發黑,立即閉上了嘴。

季鴻擺手,叫她們各自去忙,眾人唰啦一聲做鳥獸狀散去。餘錦年皺眉,沉默片刻,把最後一把調味料塞進雞肚子裡,又給小母雞表麵抹上醬油,正當眾人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已經紛紛忙開了時,隻聽他忽地道:“對不住。”

餘錦年道:“是我隻顧著忙外頭,忘了家裡的事,叫他欺負到你們頭上。趕明兒叫他來親自給你們道歉。”

彤彤嚇得連連擺手,彆說是道歉,隻要餘錦年能隨口說那餘旭兩句,她們就已經很開心了。什麼叫欺負,她們和主子一樣的地位,那才叫被欺負了,而她們隻是一群簽了契的奴婢仆從,無論主子再如何惡劣,那也是理所應當的,即便是賞罰無度,也隻能怨她們自己命不好,哪有主子向下人道歉的。

跟餘錦年抱怨餘旭的惡行,已算是她們恃-寵-而驕了。

“這回是我不好。”餘錦年歎氣,“辛苦你們這些日子了。”

原來這些日子園中低沉氣氛的根源,就來源於此。

諸人受-寵-若驚,彤彤忙說:“沒有,沒有的事……謝謝小公子。”

季鴻見一群下人無所適從,於是出來道:“行了,都去忙罷。”便又走過去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幫著他用荷葉把雞包起來,用稻草梗紮結實,放到鍋裡去蒸。

為了使雞更入味,蒸屜下麵也沒浪費,煮上了海鮮疙瘩湯。走水路新鮮運到三餘樓的蛤蜊、海蠣子和小螃蟹,餘錦年著人兜了點好的拿回金幽汀,用小毛刷仔細地洗刷乾淨,用熱水焯煮片刻,待貝類張了口,之後撈出來去殼留肉,螃蟹也耐心地剔出肉絲,這才倒進鍋裡煮粥。

因海鮮性寒,便也加些薑絲中和,同時也能祛腥提鮮。

下頭的海鮮慢慢煮著,水汽透過蒸屜,腥味被屜中的荷葉吸附過後,隻有鮮香滲到內裡包裹的小母雞當中,而雞香也反融入海鮮湯中,便是想想,就已經惹人留口水。

小廚房內已是香得讓人想嚼舌頭了,餘錦年又做了一道“遊龍戲珠”,乃是兩尾新鮮宰殺的小鯽魚,清空臟腑和苦膜,用蔥段薑片在油鍋中炸一遍,便加黃酒和甜井水焯熟整魚。這時間,鮮蝦去殼,與雞蛋、少許肥膘和薑末一塊,細細地打成蝦茸,以鹽、豉油調味。

這道菜吃的便是一個鮮字,且有健脾益氣的功效,魚和蝦都不做口味太重的處理,皆是在黃酒鍋內焯熟,以簡單的鹽粒調出味道,隨即裝出,雕兩朵蘿卜芙蓉花擺盤。到時上了桌,再每人一碟香醋薑末碟,可供蘸食。

季鴻進進出出地幫些雜活,小廝們雖然有些彆扭,卻也都習以為常了,隻當是兩位主子之間的情趣,大家心裡都明白,除非是餘錦年吩咐,否則儘量的不往他倆跟前瞎湊。

諸人忙活半天,前頭來話說閔二公子來了。

餘錦年心裡正巧想到這事,忙結束了手裡的活,囑咐和其他事項,便與季鴻到前院去看熱鬨。轉過庭廊,那位京中熱議的人物也剛剛坐進了花廳,他被閔相關了兩天,眼見形體上是萎靡了一些,可精神依舊很好,腰間已佩上了一隻極其玲瓏小巧的端午香囊。

香囊遠看很精致,僅那料子,和真絲打成的絛子,以及香囊下墜掛的梅花狀玉石,都非凡物。隻是走近了再瞧上頭的繡工,又令人啼笑皆非——繡的是芙蓉牡丹之流也就罷了,繡腳之粗糙,若是叫清歡瞧了,一準兒要斥責做活的繡娘敷衍了事。

餘錦年一進了花廳,從閔雪飛身上聞到一股艾香,便知是從那端午囊裡透出來的。也不是說艾有什麼不好,隻是純艾有些太過於熏人了,若是餘錦年來配這藥囊,應會再抓些丁香、砂仁、乾玫瑰,以使氣味芬芳清爽。

閔雪飛正從閔懋手裡奪了剩下的櫻桃酒做水喝,餘錦年進到花廳,將他打量一番,笑問:“哎呀,這不是那位自甘墮-落,與權宦同流合汙的閔大人嗎?”

季鴻也叫了聲“雪飛”,看他並無大礙,就放下心來。

閔雪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把空酒壺往餘錦年懷裡一推,惱羞成怒道:“你又知道了!”

餘錦年接下酒壺,喜聞樂見道:“本來不知道,你這般反應,可不就知道了?”說著又往他腰間掃了掃,“你這香囊挺好看的。我原來還想著,快端午了,到時做些藥囊,給大家一人一隻,如今看來,倒是不需要操心閔大人的了。”

閔懋在旁邊跳道:“我要我要!年哥兒,我哥有人疼了,他不要,我要!”

閔雪飛照腦門給他彈了一下,氣道:“我在家中受苦,你卻在人家府上吃香喝辣,我瞧你也彆姓閔了,該姓季得了!”

閔懋不平,倒豆子似的把他哥那點好事都倒了出來:“我不是給你偷偷送飯了麼!還給你傳信來著,這香囊可不正是我拿給你的!人家還要跟你說,‘思君如常’,酸掉牙了!”

餘錦年套問他:“是哪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