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乳酪冰雪元子
自從多了個小娃娃, 金幽汀裡可真是一天比一天熱鬨,幾人都被折磨得一聽見哭聲就叫苦不迭。可這娃娃還尤其愛哭, 嗓門亮堂得似金造銀鑄一般, 老遠便能聽見這小祖宗的叫喚。連請來的-乳-娘也伺候不了她, 一喂完奶,就得趕緊把她抱回蘇亭手裡, 不然一準兒要哭鼻子。
但這小東西雖然愛哭,卻並不嬌氣, 既不挑奶也不挑穿用,有一口就吃一口, 吃飽了就窩在蘇亭懷裡睡覺。可蘇亭畢竟有事要做, 總不能十二個時辰都抱著她, 後來眾人便又想出個損轍兒,便是將小嬰兒放在蘇亭的舊衣上。
起先還有些效用, 小娃娃將衣物認作蘇亭,也能消停一陣。然而有一回蘇亭出門, 負責看護的小廝就依此法哄騙小海棠,誰承想就那小廝打了個盹的功夫, 小海棠竟自己滾了下來。
小嬰兒的胳膊腿跟麵團揉成的一般,尚且細軟, 好險沒摔出個好歹。從此以後,蘇亭就不敢再假手於人了, 走到哪都背著小海棠, 小心謹慎, 連床榻邊緣也加高二尺,以防類似的事再發生。
在小海棠的磋磨下,暑氣也愈發地盛了。
這個夏天熱得很不尋常,據說再往北邊已三月無雨,才下種的春麥接連旱死,農戶們尚且不知入秋後該如何討生活,南邊又突如其來下起了暴雨,衝垮了數座堤壩,千頃良田俱被洪澇淹沒。即便是京城,也熱得人發悶,空氣像是一碗膠著的黏湯,呼進口鼻中總無清爽之感,連園子裡花草都垂下了腦袋。
好在季鴻自養了幾個冰人,這時便能派上用場,去冬貯藏起來的河冰,這會兒取出來幾大塊,敲碎了放在冰鑒裡,端到涼亭中,微風一起,頗有些涼爽意思。餘錦年光著腳丫,頭發因嫌熱也高高束起,正歪靠在涼亭裡的藤椅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被火-辣日頭曬蔫兒了的紅荷。
金幽汀傍水而居,比起彆處來還是清爽,而這間涼亭建在荷塘上,懸空探出去大半,僅以數根蓮花狀石柱支撐在水麵上,三麵環水,煞是涼爽。是故閔家那兩位貴公子三天兩頭便跑來避暑,尤以閔懋為盛,隻差沒紮根在這兒了。
這日門房又來報,說是閔公子來了,餘錦年自以為又是閔懋,也懶得親自起身去吆喝,便揮揮手叫小廝去迎,誰想一個轉身,看到的竟然不是閔懋,而是二公子閔雪飛。
且他身後還跟著個頭戴幕籬的人。
許是幕籬遮擋了些許視線,閔雪飛走前兩步便回去接他一接,至拐入亭廊後甚至過去牽了他的手,那人起初有些不情願,縮了兩縮,倒是閔雪飛很是強硬,將對方的手攥進來,二人一並往涼亭裡慢慢踱步。
餘錦年坐起來,趴在椅背上笑盈盈地望著他們,待他倆走到涼亭的台階下,才慢悠悠地招呼道:“呀!可是二嫂嫂?”
幕籬一晃,差點踉蹌在台階底下。
閔雪飛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腰,這才沒叫他給餘錦年行下“大禮”,但少見的沒有就此與餘錦年拌嘴,他將人挽進涼亭,挑了挨著水麵的長凳坐了,又伸手去揭對方的幕籬,耐心道:“行了,到這兒總能揭了這東西了罷?此處沒有外人,小神醫你也認識過的。”
籬帽底下的人終於動了動,解開了係在下頜的絲帶,任閔雪飛將那沉帽掀去,露出了紗幔底下一張豔麗姣好的年輕臉龐。他有些不自在,因為以往見人時多是跪著,要麼就得端著權宦的架子,這般被閔雪飛以尋常好友的身份領進來,卻是頭一回。
隻是閔雪飛願意領他出來頑是一回事,他卻得有些自知之明,不能給旁人惹上麻煩,是故他是偷偷溜出宮的,還特意找了幕籬來將自己遮住。一來,外人看他這麼個會遺臭萬年的太監進出朝中重臣府邸,這像什麼話;二來,他被罰禁足暗房一月,罰期未過,堂而皇之地出宮實在是膽大包天。
不過他沒什麼其他好友,也沒想過還能有此境遇,竟會因此而感覺很是新奇,這會兒飛快地四處張望一番,看到了餘錦年掛在椅邊的赤-裸雙腳,順著一雙腳大膽地往上看去,才定下心神輕輕啟開唇-瓣,叫了聲“餘小神醫”。
閔雪飛問道:“叔鸞呢?”
“召進宮裡去了。”餘錦年說著跳下藤椅,匆匆趿上鞋子往小廚房裡去,走時還不忘開連枝的玩笑,“二嫂嫂且等著,我去端些冰飲。”
連枝瞬間耳根羞紅,抬了抬手想叫住他,可那少年兔子似的跑遠了,隻剩下閔雪飛一個站在自己身旁。
餘錦年進到廚房,叫人取了一塊冰來,用特製的小鐵鏟手刨出三碗冰花,挫出來的冰屑細白如飛雪,厚厚冒尖地疊在碗中,直如玉山一般晶瑩。刨好了冰,便將早先就煮好的黃豆糯米小圓子撒在冰碗四周,澆上同樣冰鎮過的甜牛酪漿,再切幾片應季水果配色,最後捏一瓣翠翠的薄荷小葉裝點。
這碗-乳-酪冰雪元子不是冰淇淋,更盛冰淇淋,且用料天然,吃來舒爽至極。季鴻在時,總是這個不行那個不妥,因還不到大暑,就不許他貪涼吃冰,還吩咐死了廚房不能胡亂給他冰吃,現下季鴻不在,餘錦年終於有了討冰的上等理由,明目張膽地說是待客用,小廝們自然說不出話來,隻能拿冰給他。
餘錦年喜滋滋地想,管他呢,先吃了再說!就算是過後挨訓,也有閔二公子和連枝一塊兒呢!
三碗冰元子端到涼亭,閔雪飛正彎腰與連枝說著悄悄話,也不知究竟講了什麼,那位連少監糾結地擰著眉峰,連連搖頭,這會兒抬頭霍然看見餘錦年端著食盤回來,忙站了起來要去接。
“連少監不必拘謹,他們在這兒也都跟自家一般放縱的。”餘錦年把食盤推給他們,自己則捧著其中一碗仍盤坐到他的專屬小藤椅上,一邊搖一邊用小勺子咂著酥冰來吃,登時爽的打了一個激靈,疊聲嘖嘖感歎,“夏天嘛!吃冰才是正道!”
連枝坐在長椅上,也用勺子挖了一點在口中品嘗,十足的-乳-香味道,而且冰屑入口即化,元子也軟糯彈牙,果真十分舒爽,倒真是應了那句“玉來盤底碎,雪到口邊消”。
彆看他已位至司宮台少監,每年的例冰其實也並不太多,其中大半還都得往上孝敬給大太監馮簡,吃冰更是奢侈,況且今年的例冰早先前在熱穀行宮時,他就提前全支了,用來給閔雪飛製那個純水。
是故今夏,他是一點例冰都沒有了,雖然保不齊下頭小的們也會孝敬他,隻是暑熱炎炎,宮中的夏天本就不好過,小的們原就那幾小塊冰,尚且不夠自己乘涼,所以早些年他就不再收冰了。今日能在金幽汀吃到冰酥酪,這是閔雪飛帶給他的好福氣,連枝已感到十分幸福,是拿什麼都不肯換的。
他剛乖乖巧巧地吃下了半碗冰元子,又聽餘錦年打發人下蓮池去摘荷花苞,說晚晌的要用來做酥炸蓮花。連枝愣愣地看著他與一群小廝們打成一片,好自在呀,而他自己手腳卻仍放不開,因為自覺身份不同,與他們諸人格格不入。而且他規矩慣了,這輩子就沒過過這樣自由散漫的日子,好在有閔雪飛哄著陪他說話。
餘錦年挑好了幾朵蓮花,回過頭來,聽見閔雪飛與連枝說著什麼“不行”、“一定要看”、“過幾日離京”之類的話,連枝抿著嘴-巴不答應,甚至耍了點小性子,皺著眉頭瞪他。隻是這種對連枝自己來說或許已經是很出格的生氣行為了,但對閔雪飛來講自然沒什麼大用,很快就直起身來,不顧他意願朝餘錦年道:“小郎中。”
“怎麼,二嫂嫂哪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