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雪飛以前親身體會過。季鴻自從被從雪原上救回來,就隔三差五地發癔症,病得凶了哭笑無常,誰也不認得,口中淨說些荒誕的話,有時自言自語,仿佛真跟房中的什麼人說話似的,將那些伺候他的嬤嬤嚇得魂飛魄散,沒少去通告主母大夫人,說家中鬨了二哥兒的冤魂。
國公夫人向來不喜這個庶子,季延出事後更是對他恨之入骨,府上傳起鬨鬼的事後,她倒是有膽魄,某日終於忍到國公離京,便衝到康和院,將季鴻毒打了一頓,關了起來。
後來閔雪飛得了好物件去找他品玩,才知道他竟被生生餓了三天,還發著高燒,命都去了半條,但幸運的是,這麼一出竟將他給餓清醒了,後來有好幾年沒再發病。
比起那時候來,季鴻如今這樣……已算是好的了。所以儘管閔雪飛平日裡常常與餘錦年合不來,但這時候卻很能理解他,心裡也難得浮起了一絲憐惜。他抬手摸著那劍上的刻字,閒談道:“先皇在時,曾有世外名匠,以千錘鐵鑄成兩把利劍,獻於先皇。獻劍那日,天降吉兆,有五色霞光自東方起,徜徉宮城上方一個時辰才散去。隨即宮外快馬加鞭傳來了兩份捷報,一是季將軍大破北氐,二是十二皇子勇退西戎。”
“先皇大喜,便將這兩把劍作為嘉獎,分彆賞賜給了酈國公世子季延和十二皇子燕昶,並賜名‘無災’和‘去疾’,為保天下無災,為百姓去疾之意,希望大夏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餘錦年聽到這,知道他是在講這把劍的往事,動作不由慢了下來。
“好劍當隨明主,這兩把劍自此便跟著他們二人,斬過敵寇,斬過奸佞,更斬過宵小。”閔雪飛繼續說著,語氣中多了幾分感懷,“當年英雄年少,長劍吼西風,係馬高樓下,何等風流恣意。”
餘錦年納悶:“他們倆有交情?”
閔雪飛搖了搖頭,道:“何止是交情。他們二人年紀相仿,季延自小便被選作十二皇子的伴讀。兩人一起長大,意氣相投,誌趣相合,可謂是親密無間。因季家二哥生性灑脫,又好飲酒,時而會醉臥河堤柳下,沿街的館子但凡看見他又喝醉了,便爭先恐後地去十二爺府上通報,跑得最快的那個能拿到不菲的賞錢。”
餘錦年覺得有些奇怪:“可他倆看起來並不像是有什麼交情的樣子。”
“那是因為,季二哥出事的頭兩年,他們兩個突然鬨翻了。”閔雪飛將無災劍慢慢地置在桌上,歎了口氣,“我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仿佛是一夕之間,二人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從前分明是知交好友,後來卻針鋒相對,甚至在路上打了照麵都不會互相理睬。”
“那這劍又是怎麼回事?”餘錦年問道。
閔雪飛道:“景佑元年秋,一夥北氐人潛入京畿,擄走了離京賞花的季家兩位公子。叔鸞後來回憶,當時他們逃出北氐營地,誤闖進雪山時,這把劍還在二哥身上。然而事後,參與救援的每一個人都說,當時在冰窟裡找到他們時,二哥身邊隻有昏迷的叔鸞,和一支長不足尺的短匕首,並沒有這把劍。”
“季家曾派人搜遍了附近雪原,也遍訪域外大小部落,更曾在北雁關附近以重金懸賞此劍,卻始終沒有尋得此劍的蹤跡。季公便以為這把劍丟失了。”說到此,閔雪飛眸色微微地暗了一暗。
餘錦年疑問道:“這劍又不是阿貓阿狗野兔子,總不能自己張腿跑了?”
“正是。所以我認為……”閔雪飛瞧了他一眼,暗暗攥起了手,皺眉說道,“在季家人之前,曾有人見過了二哥,拿走了無災劍,卻並未對他們二人施以援手。”
餘錦年摸了摸下巴,揣測道:“可是有人貪財,私吞了那劍?”
閔雪飛:“茫茫雪原,那冰窟偏僻至極,便是當地人也難以涉足自此。更何況若是為了錢財,緣何二哥和叔鸞身上的金銀玉石卻未見分毫丟失?單單隻有無災劍消失無蹤。這十年間,季鴻從未放棄尋找無災劍的下落,甚至在黑市中開出天價來買此劍的線索。然而這劍就像是憑空消失了,直至今日,它又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餘錦年一下子明白了閔雪飛話中的關竅,他稍加想了一想,便覺腳底生寒,似腰間爬上了一隻長蟲,一股瑟意隨即沿著脊背竄了上來。他謔地起身,驚悚道:“那依你的意思,拿走這劍的人認識無災劍,認識二哥,甚至知曉他的所在。倘若真的有這麼個人——他才是真凶!”
閔雪飛揚起眼皮看他,眼神中儘是流露著“你也不算太傻”的意味。
但這隻是一種猜測,並無分毫實據。
“天哪!”餘錦年在屋中來回踱步,若真是這樣,那拿走無災劍的人該是有多狠心,竟對他們見死不救,讓他們在饑寒交迫中慢慢等死。不過好在,這劍是荊忠帶回來的,他定是知道什麼的,隻要等荊忠醒了問上一問,究竟事實如何,也就真相大白了。
這顯然也是閔雪飛心中所想,兩人合了個眼神,便打算一起到樓裡看看荊忠的情況。
正要出門,那去追薑小少爺的石星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瞧他步子,本是要進季鴻的房間的,走到門前才猛地想起自家主子現在腦子不太好使,忙又刹住了腿,調頭往偏房裡來,找備用智囊團閔二公子給出主意。
餘錦年一見著他,立刻問:“這麼慌做什麼,可是荊忠醒了?!”
石星撲棱棱搖頭。
閔雪飛:“那是何事?”
石星凝神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才稟道:“閔公子,北邊傳來探報,道是北氐人打進了北雁關,如今已過了雁城!”
“什麼?”閔雪飛抖擻起精神,北雁關乃是北方一道險關,更是要關,當年季公便曾於此關駐守,與北氐人交戰無數。景佑元年那場變故,正是因為季將軍退敵三十裡,幾乎打進了域外北氐人的腹地,北氐狗急跳牆,一係列因果之後,最終導致季延殞命。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激怒了當時任鎮北大將軍的季公,季公一怒之下率兵攻入北氐皇城,將北氐皇族屠殺殆儘,一把火,燒了北氐皇城三天三夜。
自此,北氐滅族。
閔雪飛蹙眉:“北氐的什麼人,探聽清楚了?”
石星道:“領兵的叫賀邏阿,自稱是北氐曾經的小皇子。據探報說,北氐滅族後,他僥幸逃脫,在幾個老仆的護送下逃亡至附近的其他小國,十年隱姓埋名,臥薪嘗膽,苦心經營,竟是在兩年前顛覆了那小國的皇族,自己登位,還複了北氐的國號。此番就是打著為北氐族報仇的旗號,攻破了北雁關,一路長驅直入。”
閔雪飛:“守關的定北侯呢?”
石星:“說是……定北侯重傷,不知生死。”
閔雪飛忍不住罵道:“這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