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雪春餅(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0385 字 8個月前

嘩啦——!

椅子碎得四分五裂,元貴後腦也頃刻流下血來。他不可思議地回頭,茫然地看著餘旭的身影從一個變成一雙,又變成三個、四個,然後漸漸模糊朦朧,最後沉沉地墜入黑暗。

餘旭彎著腰,拖麻袋似的將他拖進內間,撕爛了他身上代表越地軍的軍衣,好容易從破爛的床底下翻出一條積灰的麻繩,要把他結結實實反綁在桌腿上。元貴又沉又結實,餘錦年咬著牙才能拖動他,他一邊綁一邊兀自呢喃:“我知道他們怎麼說我,狼心狗肺,恩將仇報,沒臉沒皮的下賤貨……我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們那些虛偽的卻來說我的不是!”

元貴昏睡中因疼痛哼了幾聲,餘旭仔細看了看他,扯起衣袖隨手抹了一把他腦袋上的血:“你是個好人,我知道。”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了半天,隻囁囁一句“我也不是隻會害人”……算了,反正說什麼元貴也都聽不到。餘旭起身要走,又回過頭來,脫了自己的厚罩衫披在他身上。

“你就在這睡會罷,等你醒了,他們就打完了。你到時候大聲喊叫,定有人能聽見的。你這拿命豁來的寶貝,可不能隨隨便便就送人了。”餘旭把匕首塞回他靴子裡,隻拿走了他的命牌,“傻子!醒了以後可彆再去犯傻,說自己是越軍了!”

元貴垂著頭,沒有回應。

餘旭看了看,關上兩扇搖搖欲墜的門,走了。

天陰欲雪,疾風冥冥。

餘旭抱著他那個裝了一堆破爛眼珠耳朵的木匣子,慢吞吞地走街串巷朝南城門走。幾個流民背著破舊的包袱從他身邊跑走,一回頭,瞧他捧著個精致的木匣,穿著一身柔絲錦緞,以為裡頭裝著什麼金銀珠寶,幾人一合計,三三兩兩將他圍住,搶了那匣子便跑!

跑出兩條街才敢停下來,幾人尋了個角落,趕緊打開匣子瞅一瞅——隻聽“啊”的一聲尖叫,端匣子的人慌裡慌張扔了東西,跳出好大一步,血肉模糊的幾塊東西在他們腳邊滾來滾去,一隻餓極了的野狗不知從哪蹦出來,滿口叼了幾個就跑。

眾人這才瞧清楚,這哪是什麼金銀財寶,竟是一堆手指頭!人的手指頭!

餘旭被搶,嘻嘻笑了兩聲,笑他們都是一群傻子,把什麼惡心玩意都當寶貝搶走。他跟著人流走到仲陵南市,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流民三五成群地朝南城門走,他正要也跟著擠混出去——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鐵蹄聲,和嗬嗬地驅趕百姓的吆喝!

不是一匹兩匹的馬,也不是一隊兩隊,而是幾千兵馬齊齊往南城門湧動!打頭的是兩個騎兵,揮舞著奇長的馬鞭,但凡遇到不肯讓路的,馬鞭霍地笞一下,半條命就沒了,來不及閃躲的直接踐踏過去!馬蹄鐵踢在人身上,肋骨徑直踢斷,當場斷命。

人們倉惶散開,原本擁擠的南城門頃刻間散出一條通道。

城門洞開,泱泱大軍轟轟而去,混雜在眾兵將之間的,竟然還有一架不怎麼起眼的馬車,一個威武的年輕將軍始終徘徊在馬車左右,許是那車裡坐著什麼重要的人物。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前兩月才入主仲陵的十二王。百姓們自然是無法體會,堂堂的封地王,已經是榮華富貴享用不儘,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謀逆犯上。

為什麼要謀逆?當然是貪呀!餘旭躲在層層人群之後,臉上用地灰抹了幾把,遠遠望著燕昶的馬車逃出仲陵,旁邊那個騎馬護駕的自然是他那個寸步不離的忠心侍衛,如今已經是“周總司”了。這聲勢浩大的“南夏”,結果也就活了幾個月罷了,可真逗。

餘旭心裡快意:燕老王八,你的氣數也終於到頭啦!你瞧瞧,你逼我看的那些醫書,也不白看哪!

浩浩蕩蕩軍隊開過去,流民正要跟著混出城去,誰知才擠到城門下,軍隊裡落下百十來個兵爺,列在城門外揮舞砍刀,生生將他們逼退了回去,誰敢不退,當即頭頸分家,落在地上滾好幾圈。嚇得人群中爆發層層尖叫。老人婦人捂著懷裡孩子的眼,哆嗦著哭泣。

流民往後退一步,城門就關闔一分……隻聽轟一聲,厚重城門竟就被人從外麵賭死了。

餘旭這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衝到最前頭,用力敲了幾下,不禁破口大罵:“混蛋畜生膽小的死燕老王八!你他娘的怎麼這麼下賤!把門給我打開!”

轟隆——!

崇天門的方向又接連傳出幾聲毀天滅地似的巨響。

餘旭猛地驚惶著回頭看去。

一群士兵丟盔棄甲地朝他們奔來,他眼前一黑。

隱約中他似乎聽到什麼人興高采烈地大喊:“哎,你們瞧!那是不是那個先前在橋頭堡上作威作福的逆王-寵-侍?傻子似的站那兒,那逆王跑了竟沒帶上他?瞧我一箭射了他,割了人頭回去找季大人領賞!”

一人打斷他道:“怎得你一人領賞?季大人可說了,這小賊的屍首,不管是哪兒都能拿去領賞!哈哈哈哈彆急!且分兄弟我一條胳膊腿!我可還得攢老婆本呢!”

“得了你倆,鹿死誰手還不好說呢!”一個箭兵立刻搭上箭,瞄準了遠處的餘旭,繃得一聲,箭飛射出去,擦著餘旭的耳朵打過去了。

眾人嘲笑他道:“瞧你這一手爛箭法。怕是這回領賞沒你的份兒嘍!”

餘旭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捂著臉頰上的血痕,撒腿就跑,奪命狂奔!

-

臘月二十。

宜祭祀,餘事勿取,諸事不宜。

一隻長箭“嗖”得從背後射來,餘旭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踉蹌在狹窄逼仄的巷道裡。他想起曾經四方村村後的山林,秋冬時有野兔出沒,阿爹在世的時候,經常帶他上山去捕兔。但兔子跑得飛快,他追不上,阿爹會故意射傷兔子,好讓他去捉。

他小時候從來沒想過,被射傷的兔子會不會疼得喘不上來?

今日他就是那隻兔子。前胸後背的血沉甸甸地灌在褲腿裡,凍得他呼吸停頓,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好像知覺在漸漸地隨著風聲遠去。

一群士兵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嘻嘻哈哈地學他走路的姿勢,這個說像蛤-蟆,那個說像鴨子。跟到巷子儘頭,見他著實跑不動了,隻是還不認命,被腳下青石絆了一跤,頭朝下跌在地上,磕了滿頭的血,還不死心地朝前爬。

幾人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沒趣,之前不是挺囂張的?跑了這幾步就跑不動了?”

“囂張有什麼用,不過是個癡瘴。那逆賊收個這樣的-寵-侍,恐怕也沒有多聰明。如今不也是被我們閔將軍打得倉惶逃命去了?”另一個人抱臂笑道,“哎你們說,他現在是不是還以為,他拿走的那幾個手指頭是我們小餘大夫的?”

餘旭突然凝滯——什麼,什麼意思?!

“不過是具才咽氣的死屍的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貴人了,你這種貨色也配吆五喝六要我們小餘大夫的手指頭?我們小餘大夫救人的時候,你且不知在哪個野男人床上撒嬌呢!”

有人笑著走過來,抬腳踢了踢他,踢了好幾腳他也不動,彎下腰來試了試他的鼻息,見他還有氣兒,便一腳踩住了他的手掌,從腰間抽出了挎刀,陰惻惻道:“你不是挺喜歡切人手指頭嗎?今兒個就給你瞧瞧,你自個兒的手指頭長什麼模樣。看著——”

士兵手起刀落,餘旭一聲慘叫幾乎是同時衝出喉嚨。四根手指齊齊斷開來,在他眼前棋子兒似的滾動——十指連心,十指連心哪!他一瞬間竟不知道疼究竟是什麼了,還有比這更疼的事嗎?

群起的烏鴉自仲陵上空一飛衝天,墨點似的融進雲中。

士兵們簇擁來,各自抽出了腰間的挎刀。

餘旭掙紮著仰起頭,積壓了兩天的陰雲終於吸飽了塵世間的血氣,重得再也綴不住,一瓣又一瓣地被烏鴉撕碎,飄下來化成雨,結成冰,凝成雪,純白無一絲一毫的雜質。四方村不常見厚厚的雪,即便有落雪,也隻是薄薄一層,沒多久便融成雨水,濕漉漉地過一個冬天。

聽說京城的雪厚得像棉被,可以用手卷起來,像開年的春餅一樣。他也想看看棉被一樣的雪是什麼樣的,他本來是可以看到的,本來……

沙沙的,好像是落雪的聲音。

可惜,他等不到仲陵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時候了。

一隻木牌從衣袖裡掉出來,滾了滾,露出刻著字的一麵。餘旭想伸手握住,可他手指都沒了,光禿禿的似越冬的木杈,他隻能抬起半截手掌,蓋在那木牌上。

一張嘴,沒了舌頭的齒縫裡就往外冒血,他趴在地上渾渾噩噩地想:元貴啊,我去不了鄒南了……

仲陵的冬天,真的好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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