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喜宴 終(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5864 字 4個月前

小太監們最愛跟著大宦出宮宣旨,尤其是升遷、恩賞、賜婚的喜事,都爭先恐後地搶著來,一般官兒家裡受了旨也高興,會留他們吃口水酒果子,還發賞錢。這位小餘大人可是了不得,一口氣三大喜事全占了,還是大太監親來宣旨,是真真兒的體麵。

這下賞錢若是少了,他們可不依的!

一群人高高興興地被請到園子裡,清歡喜不自禁,張羅著小廝婢子們把酥酪-乳-果甜豆子都端出來,新做的軟香糕、合-歡餅、美人酥,滿滿當當在花廳裡擺了一桌子,飲子是冰雪櫻桃釀,酸酸甜甜的開胃醒脾。金幽汀的糕點和彆處不一樣,格外香甜,小太監們年紀小,都才十二三歲,是天生喜歡熱鬨的時候,又難得出宮,拿起糕點就停不下嘴。連枝半真半假地嗬了兩聲,到底饒他們在園子裡頑半個時辰。

金幽汀連枝都來過好多趟了,熟,於是自己挑了個僻靜的地兒呆著,遠遠的看到荷花池子旁邊,季鴻擁著小神醫溫和地哄,餘小神醫柔-軟地垂著頸子,像是哭了。

天子賜婚,原是要將昭華公主指給他,季鴻不肯鬆口,英乾殿外跪了一宿,還不知悔改。好容易貴妃勸得天子退步,允他納個男妾進來,季大人當場就翻了臉。季大人啊……是什麼都替餘小神醫想到了,一點苦都不再讓他吃,連賜婚也不肯退讓,不要小轎,不要欲遮還休,不要因循守舊的夫妻舊禮,要他們兩個堂堂正正都行男子的禮,誰也不屈就誰,一輩子像尋常夫妻那般相守相成。

季鴻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要了,隻要他一個。他反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受了欺負似的。

這是恃寵而“嬌”呀!

連枝望著,臉上漫起笑意,心裡卻忍不住憧憬羨慕。

一隻雪白漂亮的貓兒舔了舔自己的手,安慰他。連枝低頭看看,把它抱起來逗弄,發現它好像快生了。

“羨慕?”

身後突然響起個沉甸甸的聲音,連枝瞬間驚起身,貓兒也跟著眼疾腳快跳遠了,還沒轉頭找到人在哪裡,連枝腰肢就被人牢牢握住,整個人被拽到一張結實寬闊的胸膛前。這人放肆地摟著他,靠著廊柱低笑,小檀香的氣味直往鼻子裡鑽。連枝推了他一下,下意識往花廳那邊瞧,閔霽把他攬回來:“怕什麼。”

連枝躲開了,低聲說:“你怎麼在這?讓人看見,對你不好……”

閔雪飛與他糾-纏:“我自己都沒說好不好,你做什麼要替我覺得不好。”

他們兩個拉扯不清楚,花廳裡頭已經有人看過來了,連枝五臟六腑往外跳,生怕被人瞧見他和閔霽有什麼。他和餘錦年不一樣,餘小神醫是正人君子,對社稷是有功的,而他隻是個會搬弄是非的內宦罷了,誰見了都會覺得閔雪飛和他攪和在一起是自甘墮-落。

閔雪飛不鬆手,勃勃地道:“叔鸞跪過的英乾殿你見了沒有?他能跪,我也能跪,我——”

“閔霽!”連枝壓低聲音,氣衝衝地看著他,氣他這樣不負責任,氣他把自己的前途當水花一樣亂打,“你和季大人不一樣!他拋家舍業,什麼都可以不要,為了餘小神醫禦前爭辯,連降三級,留誓此生不繼子嗣、不傳公爵,這才換來這一切,你行嗎,你們閔家行嗎?”

閔雪飛的眼神一黯。

“能得你如此,我已經是把下輩子的福氣都花光了,我知足了。”連枝垂著眼梢,不敢看他,一看就會心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不希望閔霽做到季鴻那樣絕,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他希望閔霽永遠做那顆熠熠生輝的明珠,光風霽月,前途無量。

連枝把袖子從閔雪飛手裡往外拽:“你能長壽百年,前程錦繡,我不管在哪裡都高興,永遠替你高興。你能一輩子幸福安康,我死也瞑目。你、你……”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難受得要命,一狠心:“你要是實在舍不得我,就把我當暗娼、當粉頭,當什麼都行!你張口,我都是願意給你的,可你要真敢跪英乾殿,我就直接吊死!”

他說完急急地要走,閔霽一伸手,將他猛地拽回來,扣在廊柱上不管不顧地咬住他的嘴。連枝撞得一懵,嘴裡舌頭亂攪。不遠處人來人往的,他在這兒就敢這樣乾!連枝怕得要命,卻不敢驚動,隻紅著眼睛瞪閔霽。

閔雪飛在他嘴裡磋磨夠了,退了退揪住他的衣襟,沒舍得打,隻能壓著一股氣:“什麼叫暗娼,什麼叫粉頭!你這麼狠的心,覺得我就一定會放棄?我告訴你連雲生,當年我應你一諾,答應帶你出宮,我沒能實現。如今我再諾你一次,這件事千辛萬難我也一定辦到。就算不舍官,不棄業,我也一樣能把你弄出來!”

他錯了錯牙,冒出戰場上那股血氣來,震得連枝心底發麻:“你要非願意當連千歲,我也一樣能權傾朝野,總能夠得上你。總之朝裡朝外我們倆這輩子也撕扯不開了,我也不怕彆人說我閹黨。”

“連枝,你彆忘了,最一開始,是你先來招惹我的!當日馬車上,你若不偷我一口,我怎會被你勾得神魂顛倒。如今你想就這樣抽身而退?——做夢!”

連枝一口堵住他的嘴,驚惶地看著他,胸口鼓鼓亂蹦。

“你瘋了!這話大逆不道!”他四下看了看,“你為了、為了個太監,何必……”

閔雪飛偷偷握住他的手,按在心口,繾綣地道:“不是太監,是我心上人。”

……

連枝最後是逃走的,帶著一班還沒玩夠意猶未儘的小的們,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金幽汀。閔雪飛站在門口,看他驚慌失措,頭也不回,走路同手同腳,竟也覺得有趣。

回了宮,司宮台上又是一堆文書檔案,各宮調動頻繁,他們這就歇不住。福生抱著一遝名冊,是準備從宮外新采進來的太監,記著各人的生平年月,哪裡人祖輩做什麼,會什麼手藝,都一一記錄。他挑了幾十個好苗子,拿來給連枝過過目,看他有沒有幾個心儀的,想留在身邊伺候。

以前是福生伺候連枝,如今他也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混了個肥差,隻怕以後不能時時地跟在連枝身邊了,就想給他選幾個貼心的留用。

連枝擺弄著筆杆,不知道在想什麼,燈油都快把火苗給湮了。福生過去換了一隻蠟燭,正往上蓋燈罩,連枝忽然衝他說:“你以後去昭陽宮,跟在貴妃身邊,伺候五皇子。”

福生猛直起身:“大監?”

“以後跟著五皇子,就和我這斷了,萬事先聽貴妃的,日後五皇子大了,就聽五皇子的。彆生二心,事事要為五皇子謀劃考慮。將來五皇子是有大前途的,你自小跟著他,他也會念你的好,把你當貼心人。他有出息,你就有出息,也一樣能坐司宮台,當大監。總好過從我這枝兒上去了,反倒天子不信你,處處轄製你。”

連枝一口氣吩咐了,又轉身從衣箱裡掏出個秘藏的匣子:“我不知道還能護你多久,你不比我會算計,萬一我不在了,你曾經跟過我,肯定處處艱難。匣子裡是我這些年攢的身家,不多,你留著傍身罷。”

可是,可五皇子還隻是個吃奶的娃娃啊!

福生撲通一聲跪下:“大監,您、您這是要去哪?”

連枝看著燭火發愣,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可是那個人說了,會接他出宮,無論說一千次一萬次,他總是會信他的,不是嗎?

“心上人……”

閔霽的聲音不停地在腦海裡徘徊,怎麼揮也揮不去。怕思念,已思念,換我心,為你心。連枝低下頭,沉沉地喚一聲:“雪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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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欽天監選的好日子,宜嫁娶。

餘錦年被人從床上揪起來,還沒醒透,三兩個婆子就嘰嘰喳喳大嗓門叫嚷,這個往他臉上抹手巾,那個往他頭上插梳子,實在弄不動了,拍著大腿嚷一聲:“哎喲,小祖宗喲!再不起來,可就誤了吉時了!”

臉上被人當桌子抹了一遍,餘錦年才猛然清醒——今天大婚!

婆子們看他方才還死氣沉沉,以為他是不願意嫁,也對,男子和男子哪有結親的,定是被人逼迫了。正發心底裡可憐他,誰想到他忽然間就自己笑得前仰後合,婆子們被嚇了一跳,以為他是發了什麼病。

前頭都已經布置好了,金幽汀從來沒這麼喜慶過,到處都掛著綾羅紅綃,連白美人也被好事的丫頭紮了個火紅的蝴蝶結,妖妖豔豔地在園子裡行走。季鴻被連降三-級,卻能辦這般盛大的婚事,儘管結親結的是個男人,旁人也照樣趨之若鶩地來巴結,還沒到點兒,大門前已經停滿了各府的車馬,病愈的蘇亭帶著人在門口記禮金。

一般都是小廝抱著東西來登記,他忙得顧不得抬頭,便隨口問:“請問哪家?”

香霧陣陣,一個女娘張口:“白河齊家。”

蘇亭不記得給什麼白河齊家下過帖子,更不記得白河還有個齊家,他抬起頭看了看來人,倏地站起來,驚訝道:“你、你是——”

又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夫人提著裙擺上來,親密地挽住她,頑皮地朝蘇亭笑了笑:“讓不讓進呀,小蘇公子?”一個家丁抱個哭泣的孩子過來,齊家夫人接過來攬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後背,孩子瞬間就安靜下來,趴在母親肩頭呼呼大睡。齊家小夫人也逗逗孩子的臉。

蘇亭激動一聲:“這是……”

“叫齊晗。”齊夫人道,“我們打白河過來辦貨,進了城才聽說餘小神醫大婚,也沒來得及置辦像樣的賀禮,小蘇公子萬勿見怪。實在是久未得見,想著今日遇上了,也該為當年的事親自登門拜謝才是。”

齊小夫人讚歎:“小蘇公子如今也好風光呀!以後小蘇公子娶親的時候,遣人去白河芳菲閣,新娘子用的胭脂水粉,我們定然做得比京裡的還好哩!可惜,想來小神醫是用不上了。”

此時清歡出來巡看,見幾人在門前杵著,後頭早排起了大隊,忙跑出來問蘇亭怎麼回事。見了齊家大小夫人,清歡臉上表情直如方才蘇亭一般,張著嘴傻看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又聽她們提起芳菲閣,恍然一拍手,驚喜道:“早就聽說西邊白河新開了間芳菲閣,店裡的齊娘子會調一手好胭脂,就連京裡的夫人小姐們都喜歡得緊,卻無奈齊娘子神秘,她們連真人臉兒都瞧不上。原來,竟是二位夫人的手筆?”

齊小夫人笑得開心,從袖子裡掏出個小瓷瓶:“姐姐閨中就好調弄胭脂水粉,以前的閨閣好友沒有不說好的。既然清歡你喜歡,就送你一支呀!這顏色是姐姐的新作,店裡都沒有呢!”

女娘們聊起胭脂水粉,總是樂趣無窮,蘇亭沒插上話,齊家兩位夫人就被清歡引著進去了,給挑了個安靜秀麗的小亭吃茶品酒。同桌的姑娘小姐們一聽說這就是白河來的齊娘子,紛紛兩眼放光,直拉著不讓她走了。齊娘子也曾是閨中貴女,如今家道中落,沒了丈夫,卻能誰也不靠,不畏流言蜚語,自立門戶經起商來,清歡每每想起都覺得佩服。

這廂齊娘子被纏著給京中小姐們說胭脂,那廂大門前,又來了冤家。

薑家馬車還是一樣的掛金綴銀,俗不可耐,薑小少爺也還是一樣的作風紈絝,行事瀟灑。遠道而來,也不說寒暄,上來就拍給蘇亭一對玉如意:“老熟人,彆客氣!”說著一對杏仁眼睛就心不在焉地望進園子深處,遠遠的看到個人,眼睛一亮,雞崽子似的飛了進去。

校書郎嚴容也來了,攜著夫人,送一雙鴛鴦擺件。

大皇子燕思寧帶著連枝隨後而至,代貴妃娘娘送賀禮,皇族貴氣,滿堂生采。

閔家二位公子更是一早就來了,是絕不會跟金幽汀客氣的。

到最後,門前的人漸漸稀了,該來的都來得差不多。蘇亭慢吞吞收拾著紙筆賬冊,讓幫忙的小廝們不用候著,都進去熱熱鬨鬨吃水酒。他搬著最後一張小桌,正要走,忽然台階下顫顫巍巍走來個老頭兒,布衣麻鞋打補丁,攬著個竹籃,仰頭看了看金幽汀的大匾,才戰戰兢兢地走上來。

富戶們辦酒,圖的就是個喜慶熱鬨,遇上了來討賞蹭吃喝的,若不是實在無賴,一般也都會隨手賞幾個錢。蘇亭忙放下桌子,從袖裡摸出幾枚銅板:“老人家,今日這家辦喜酒,你也跟著沾沾喜氣。”

老人家急急忙忙擺手,把臂間挎著的籃子往蘇亭懷裡塞:“我聽說是餘小神醫成親,就來看看……先前我家生了大疫,得虧了餘小神醫救治,分文未取,我們一家老小這才活下來。我、我們家新養了雞鴨,得幾個蛋,都新鮮!你們拿著吃,好吃!”

蘇亭為難:“這……”

說話間又來幾個,都說是蒙了小神醫的大恩,還有之前軍中士兵的親人,感謝小餘大夫在戰場上沒拋下他們,斷胳膊斷腿的也都背回去救治。他們提著雞鴨,拽著魚簍,甚至有扛著大蔥大蒜來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東西,掛著泥綴著水,又新鮮又寒酸。實在是什麼都拿不出手的,就來朝著大門遠遠地磕個頭。

蘇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把桌子擺正,重新掏出紙筆,研了墨,一一地為這些算不上賀禮的“賀禮”登記造冊。

餘錦年不知道門外的事,他被一群丫頭們調-戲簇擁著出了房門——織金衣,白玉冠,紅羅衫,也是英氣逼人。

六月和風款款,草綠如茵,燕兒拍打著小翅,在高高的樹梢上盤旋,啄一指蔥綠獻白雲青天。

天不怕地不怕的餘錦年,在邁出聽月居的時候,忽然生出了一絲局促。走向正廳的路上,他恍惚記起當初在信安縣燕子後巷,他在桂樹底下遇見季鴻,那時候的季鴻啊,清冷,孤高,目下無塵,是個無論怎麼看,都和他格格不入的一個人。

後來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的?

餘錦年有些想不起來了,好像過了很多年那樣,春夏秋冬慢慢地拉長,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恍然一回頭,屋簷下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家,有溫暖燈燭,嫋嫋煙火,平平常常地等待新的一天到來。

廊下花影浮動,餘錦年垂下視線,看到花廊儘頭,一襲紅衣,絕代風華。

前頭喊道——

爾今締約,相守永隨。

季鴻溫煦地喚了一聲:“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