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瀟瀟, 言喻之一路心急如焚。來不及問罪誰,此刻隻想知道她的情況是否安好。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摻雜著風裡呼呼的聲音, 一刻不停地在躍動著。坐輪椅太慢, 上了軟轎, 風塵仆仆, 等到了小院門口, 想要直奔她的屋子, 卻發現小樓逶迤, 他行動不便,隻能重新吩咐, 由人抬上去。
他不喜歡上高樓,對於常人而言不足一裡的距離,對他而言,猶如架梯踏月。
屋子燈火通明, 仆人進進出出,言喻之瞄著窗紙上的那點子燈苗影子,差點掰斷玉扳指。
一步,兩步,三步, 終是被人抬到了小樓頂, 管家放下輪椅,言喻之急忙忙地坐過去, 沒坐穩,差點跌倒。
管家嚇得臉都白了, 生怕他從樓上摔下去,連忙上前安慰:“大人,四姑娘吉人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他一愣。
這時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有多不安。明明半個字都不曾吐露,卻還是被人一眼看出心思。
他一向控製自己喜怒不言與色,從不輕易讓人窺見自己的想法,如今卻繃不住,露了餡。
太急了。
急得他心都亂了。
剛才他聽到丫鬟那句“快沒氣了”,整個人猶如墜入冰窟,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甚至想要站起來往屋外去,碰倒玉硯筆架,墨汁灑了一地,沾得他滿袍子都是汙漬。
狼狽至極。
大夫從屋裡走出來,正好撞見他要進屋,大吃一驚,沒想到從不關心家宅後院的言喻之會出現於此。不等請安問好,便聽見冰冷的聲音響起,略微有些急促,焦躁地問:“她怎麼樣了?醒了嗎?”
大夫如實回答,“四姑娘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言喻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寬袖下的手死死攥緊,衣袖邊繡著的江濤浩海波紋卡在指腹紋路間,幾乎要被摳平。
他一字一字,陰沉寒鬱地開口:“她醒不過來,你也不必活了。”
大夫腿軟撲倒,哪裡還敢賣關子,立刻將未說完的後半句話顫顫巍巍掏出來:“四姑娘人沒事,但是灌了一肚子湖水,又受了風寒,所以一時半會醒不來。”
言喻之重重鬆口氣。
他站在風口處,風一吹,後背處涔出的細汗黏在袍子上,涼颼颼的,比他聽聞她落水時的心頭一寒更為冰冷。
何曾有過這般緊張的時候,即便是前年與鄰國開戰,千鈞一發的勝負之時,也沒有像今日的焦急慌張。
還好她沒事。
恰逢丫鬟端藥來,言喻之伸出手,“我來。”
屋內暗香浮動,暖黃的燭光照在紗屏上,映出後麵拔步床的影子來。所有的丫鬟都在屋外跪著,周圍安靜極了,隻有輪椅碾過地磚的聲音。
言喻之一手端著藥,一手滑動輪椅,來到她跟前,望見她麵容蒼白躺在那,身上衣裳已經換過,頭發絲還略微帶著濕意。
昨日還活潑亂跳在他麵前張著一雙桃花眼哭兮兮的人,現在卻奄奄一息地閉著眼,他碰到她的手,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生出悔恨來。
不過是一天沒見她,她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路上趕來時綠玉哭啼啼說的話忽地冒出腦海:“四姑娘說湖邊小樹林裡的螢火蟲好看,想要抓一些回來,說是爺看了漂亮的螢火蟲,心裡肯定高興,就不會再生她的氣。”
她因著他的緣故,才在夜裡跑去湖邊的。
言喻之緊抿嘴唇,手略微顫抖地撫上她的額頭,她身子冰涼,臉卻滾燙,細眉緊蹙,像是做了噩夢。
他拿藥喂她,勺子遞到唇邊,灌不進去,他隻好將她扶起來,她牙關緊咬,不省人事,哪裡能喝得進藥。
他沒轍,一下下輕拍著她,低聲她耳邊哄著,希望她能聽到他的聲音,“阿婉乖,喝藥。”
她沒有動靜。
他緩緩從糖罐裡掏出一顆酥糖,柔聲道:“不吃藥,那我們吃糖。”
少女依舊不曾回應。
言喻之喂糖的手懸在半空,久久未能收回。
許久,她眉頭皺得更緊,發起夢魘來,嘴裡念念有詞。言喻之見她動了動,心中大喜,趕忙湊近聽。
少女的聲音斷斷續續:“……阿婉……的血……都給兄長喝……兄長……不要不理阿婉……”
言喻之心如刀割。
他想要遠著她,就是怕自己如今這副模樣。人一旦在意誰,不管那個人是友人是親人還是愛人,從他上心的那一刻起,他的情緒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將她抱緊,聽她一遍又一遍地說剛才的話,他想要讓她停下,可她卻停不下來。
每說一遍,都像是將針紮到他的心裡。說了多少遍,就紮了多少根針。刺得他從裡到外都痛。
他將她召到身邊,將她當做棋子,她自己多多少少也明白,所以她不該對他產生期待,更不該被他的三言兩語哄騙。他過去二十二年都沒有注意過她,她應該知道,他這個兄長之名,形同虛設。
她怎麼可以傻傻地將一顆真心奉上?
言喻之撫上她的臉,少女虛弱至極,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她在他懷裡顫抖,淚珠子嘩啦啦地從緊閉的眼皮縫裡漏出來,一顆顆往下掉,滴到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呼吸困難。
忽地她肩頭一抽,大概是換了夢境,大口地喘氣,“兄長……阿婉好害怕……”
他連忙將自己的手放進她的手心,“阿婉彆怕,兄長在這。”
她並未因他的安撫而平靜下來,反而更加絕望痛苦:“兄長……你在哪啊……快來救阿婉……”
言喻之眸色一沉,心疼至極。
他差點忘了,她是被人推下水的。
他一直都有聽說,後宅的姐妹們玩鬨起來沒個輕重,她被欺負已是家常便飯。過去她孤苦伶仃,無人替她出頭,現在她在他跟前這些日子,竟還有人敢折騰她。
他從來不屑於管理後宅內務,如今看來,是他太過寬容大度。